“你要带我去哪？”
“一个喝酒赏月的好去处。”杨慎轻声道，“从前我来柳巷，基本是只往那一个地方去，今天你来，就带你去看看。”
“啊，我知道了。”顾寻笑道，“有很多文人聚在一块儿，大家‘酾酒临江，横槊赋诗’，是不是？”
杨慎仰起头笑起来，他摇了摇头，道，“哪来的江又哪来的槊啊，只是个喝酒赏月的好去处罢了，没有那么诗意。”
百花楼的后头有一条小巷，尽管此处依然人山人海，然而杨慎偏偏有本事从中找到一处人烟稀少的铺子。那铺子的里头有个后院，穿过庭院中的小道，里屋有一群人聚众而坐，一人高声诵读佳作，众人都围着一张大木桌或是叫好或是唏嘘。那桌上放着一摞碗碟，一旁铺着白纸与墨，灯火摇曳，乍一看这屋中的环境甚是清雅。
杨慎坐在另一旁的一张桌上，附耳在顾寻身旁说道，“你看他们，每隔几天这里就有一场诗会的，从前是热闹的很，但现在来这里的多是些没什么意思的人，但比起柳巷的其他地方，这里多少还是能坐一坐的。”
顾寻站在杨慎的身后，正打量着这屋中的陈设，忽看见一个穿着火色红袍的姑娘从屏风后施施然而出，她的衣摆垂落在地上，像是一树行走的火花，然而男人们一心只在眼前的诗作上，谁也没有注意此间有一个这样明艳的姑娘。
顾寻好奇地望着她，这肤如凝脂的女子静静地站在一角，长发如瀑垂落，她丰盈的身体与先前所见的那些漂亮女子都不同，在她的身上，顾寻能够感到成熟的美，好像一枚红透的浆果，沉沉地挂在枝头。
还未等顾寻缓过神，她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恼羞成怒的喊叫，“真是信口雌黄！！你懂不懂诗！！”
“自然是不懂了，恐怕与座之人除了李兄你，谁也不懂诗了。”
“你说什么！？”顾寻和杨慎皆向争吵的地方看去，人群中立刻有人认出了杨慎。
那个方才还在对诗作冷嘲热讽的男子此刻眼前一亮，几乎是跳起来，笑道，“正好用修今天也在，你要说我们都品不明白这诗中的精妙，那不如让用修来看一看。”
“用修？”这屋中忽然陷入了沉寂，杨慎眨了眨眼睛，未等他开口说一句话，一旁那位气得脸发白的“李兄”也已经站了起来。
“好，好好好。”那人从桌上将那张写着诗的纸拿起，郑重地离席向杨慎走去。
人群的目光忽然聚集在杨慎的身上，杨慎只是摆了摆手，笑着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摇了摇头，道，“今日用修纯粹来看个热闹，不说话，诸君还是——”
“不，不不，杨兄你学贯古今，是在座众人都心服之人，今日你来看看这诗作，若你也觉得平庸无奇，那李某人也就没什么话好说。”
“我——”杨慎有些犯难，他原本只是带着顾寻来看看热闹，哪想到这热闹最后惹到了自己身上。
顾寻看出杨慎的为难，立刻站在他的身旁，一脸蛮横地看着身旁的文人，道，“我家公子说了，今日他不想说话，诸位要是真的敬我家公子，干什么一定要把他牵扯进来，我们才刚来没一会儿呢，累也累坏了，你们就光顾着自己。”
“阿寻！”杨慎皱起了眉，咳了几声，故作不快地道，“不得失礼。”
“公子，是他们太无趣了，今天原本花好月圆的，这群人对着月不饮酒，反而吵架。”顾寻一声轻笑，扫了众人一眼。
谁也不好来和一个小女子计较，只是看着杨慎此刻悠然自得的样子，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幌子，谁也不好再强求杨慎来为他们辨个高下，但顾寻的话也确实在理，今晚月色宜人，几人聚在一块原本诗性沛然，到现在反而争吵起来，也确实难看了些。
一人赶紧递了一盘莲花糕到顾寻的身前，她一笑，直接拿了一块送进了嘴里。
气氛忽然冷了下来，几人面面相觑，杨慎装着喝酒，面色淡然，顾寻的目光落在那一袭红衣的女子身上。那角落里的女子忽然仰起脸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屋中忽然响起，所有人都转过身，才看见屋角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有着倾城之貌的美人。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她款款走近，身后跟着两个侍从。
她浅浅地笑着走到桌前，将桌中央摞着的一叠酒碗捧起，一个一个地分开放在桌边，众人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我在一旁听各位在此赏诗已经多时了，这柳巷之中也就只有这里还让人觉得雅致些，所以我备下了薄酒，正好此时请各位品尝。”她轻言笑语，身旁的下人听得此话便退下拿酒。
一人站出来，大声道，“多谢姑娘好意了，不过我们都不胜酒力——”
正说着酒坛被送上前来，那歌女好像根本没听见那人的话，兀自打开了坛塞，才悠悠地开口道，“那就这样吧，喝的最多的那个人，我要为他献一支舞，献一支曲子，如何？”
她的脸上萦绕着轻浅的妖娆与神秘，酒坛已经被重重放在了桌上，她双唇微启，笑得无声，只是抱着手臂微微地站在桌边。这附近都是些文人雅客，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歌女而豪饮，只是这女人实在太漂亮，美人的好意自然是难以推却。杨慎亦微微笑着，望着在座之人。
那酒坛由坐在桌边的第一个人举起，不过也只是浅浅地喝了一口，之后便被推给了下一人，与座之人纷纷拘谨起来。酒坛推到杨慎跟前，他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打算参与。
当杨慎身旁的一人正要伸手将酒坛拿过来时，顾寻忽然笑了起来，她拍了拍手，将指尖沾上的糕点糖粒拍落，深深地望了那歌女一眼，然后从桌上将那酒坛抱了起来。
“你……”
未等杨慎反应过来，顾寻已经抱着那酒坛仰头畅饮。众人的目光全部集在这个站在杨慎身后的女子身上，谁都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得她既长又白嫩的玉颈有节奏地律动着，美酒沾湿了她的衣襟与耳畔的发，等到顾寻将坛子放了下来，她的脸上满是冷静又浅淡的微笑。
她轻声笑道，“是我赢了，姑娘。”
杨慎第一个人鼓起掌来，众人随之响起一阵交好声，那歌女愣了愣，望着顾寻的脸庞，很快掩口而笑。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顾寻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淡然笑道，“玉昕。”
杨慎望了顾寻一眼，只是她此时正看着那歌女并未将目光转过来。歌女的目光在杨慎与顾寻身上回转，最后轻轻拍了拍手，笑道，“拿我的琵琶来。”
顾寻的脸渐渐烧了起来，这感觉倒不是很难受，只是有些热罢了。
歌女坐在屋中开始抚琴，众人望着她，只觉得这女人的脸在灯火的流转中越发显得动人。
顾寻微微向杨慎的身边凑去，小声问了一句，“我的脸是不是很红了？”
杨慎一笑，看了顾寻一眼，略有责怪之意地开口道，“你说呢，你刚才喝那么多干什么？”
“我看眼前这个姑娘有趣得很。”她笑起来，“刚才我看她在席间穿行的样子，你知道我想起一句什么话？”
“嗯？”
顾寻笑起来，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大概也就是这种境界了吧。”
“你都开始胡言乱语了，顾寻。”杨慎摇了摇头，“我们今晚还是早些回去吧。”
两人悄然离了席，才刚刚离了那条巷子，就有人追出来，顾寻认出那是方才那个歌女的侍从，她追上前请顾寻与杨慎留步，他家姑娘还想和两位聊一聊。
二人对望一眼便答应下来，就站在街头等着。
过了片刻，那歌女翩翩而至，自从来到主街，她就戴上了一层面纱，杨慎扶着顾寻在她身后跟着，顾寻此刻酒劲还没上来，只觉得身体轻快得很，她快步走上前与那歌女并肩，盯着她姣好的面容，满脸的笑意。
那歌女笑了笑，“玉昕，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我觉得你真是好看。”她大声地说，杨慎跟在身后皱起了眉，赶紧上前扶住了顾寻，顾寻推开他的手，只是去看那个歌女，问道，“你叫什么？”
那歌女低头浅笑，随即看着顾寻，明眸如星月。她低声道，“你猜猜看？”
“我是第一次来柳巷。”顾寻答道，“不认得你呢。”
“不认得？”歌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看着顾寻，笑道，“那你问问你身旁的这位公子？让他猜一猜？”
顾寻随即点点头，豁然开朗一般地望着一旁的杨慎，道，“用修，你认得？”
杨慎正要开口说自己也不识得，然而望着那歌女此刻的表情，他却住了口，细细思量起来，很快便扬起了眉，有几分不确信地道，“姑娘，莫非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顾寻一愣。
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萧雨啼吗。
歌女只是抿嘴而笑，这时候的三人已经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萧雨啼站在一处石栏的前头，微微靠着扶手，发丝在微凉的晚风里轻轻摇动。“我听侍女说，你们有秦将军的消息，要告诉我？”
顾寻与杨慎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先开口，萧雨啼静静望着他们，忽然扑哧一声笑起来打破了这沉默。
“算了，我先不问。”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踏到不远处，又停下回头去喊杨慎和顾寻，他二人见萧雨啼远去，很快跟上去。她领着这两人向着柳巷的里头走得更深了些。直到走到一件素雅的房前，她轻轻扣了扣门，里头很快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从里面打开。
“姑娘。”
里面的人开门是萧雨啼站在门外，低头行礼，萧雨啼只是点点头便进了屋。顾寻张望着这屋中的陈设，只觉得特别。这房中的主色是淡蓝色，墙面是木制的窗栏壁画，屋中的熏香氤氲着灯火，不时有琴音传来。
顾寻原本就觉得热，到了屋中更是如此，只是现在已经有些困倦，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合起来，又勉强睁开。
萧雨啼快步沿着走廊而去，很快就没有了踪影，几个下人上前引着杨慎与顾寻的路，将他们带到了一旁的一处房间。二人在屋中席地而坐，下人们端上了茶水之后便退了下去，杨慎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忽然觉得肩头一重。他转过头，顾寻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轻微地起伏，已经睡了过去。
杨慎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他轻轻放下杯盏，侧过身端详着顾寻，他解开了披在身上的衣袍，盖在了顾寻的身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