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默默然望着眼前的康嫔,细细凝视她的五官,那双眼睛看上去倒是透着一股灵气,怎么人倒尽做些无理取闹的事情。
她一声冷笑,“随你便。”转身便离去了,身后一群奴婢们跪在地上,顾寻用余光瞄了他们几眼,几个宫人亦侧目打量着自己,目光交错之时他们迅速将头低了下去,大气也不敢出。顾寻微微皱眉,想来这位康嫔娘娘必然是个狠角。
“夏唯……”康嫔轻声重复顾寻的名字,挑眉问身旁的宫人,“她是哪个夏唯?本宫怎么没听过?”
“娘娘,想是兵科给事中夏言夏大人家的千金。可是个顽皮得很的姑娘呢,”康嫔身旁的一位公公俯耳道,“听说早些时候还在杨阁老家里当了一个月的门客,夏大人去皇上跟前哭了好久,皇上才插手了此事。”
康嫔一乐,又将目光投向渐渐走远的顾寻,冷声开口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小小给事中的女儿,也敢在本宫面前这样放肆?”
顾寻停在那棵开得最盛的桃树下,听得身后一阵脚步,便知是康嫔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只是这样下去未免也太没完没了了。她扬起手落在那棵桃树的枝桠下,轻轻一折,便将那眼前横生的一道花枝折下。身后康嫔那一声“给本宫主手——”话音刚落,顾寻手握花枝,反手便指向康嫔,带着颇为不屑的一笑,刷刷几下便挑开了她的长发。
康嫔尖叫一声,随即向一旁倒去,那顾寻手中的桃枝如同冲着她的面容而来,她万万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姑娘竟然会这么大胆。倒在地上惊魂甫定的时候,她惊怒地抬头望着顾寻,还未开口斥责便听得顾寻几声爽朗的笑声,她退了几步,站在不远处笑弯了腰,那桃枝仍然握在手中。
“大胆!大胆!!”康嫔捂着头发站起来,指着顾寻,心中一凛,随即道,“你,你竟敢折万岁爷这桃林里的花枝!!”
“一根桃枝而已,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顾寻似笑非笑地扬一扬手中的花枝,随即道,“娘娘要是觉得委屈,就赶快去圣上身旁撒撒娇吧~夏唯等着被娘娘做成花肥呢。”
康嫔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顾寻,酝酿了一会儿正要发作,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皇上在殿里都要被外头的动静给吵翻了,娘娘这是在干什么呢?”
康嫔回头,见黄锦站在离她几十步远的地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康嫔一声冷笑,转而望向黄锦,道,“公公来得正好,你快瞧瞧这位夏姑娘手里拿着什么。”
黄锦原本就不喜康嫔,当下见她一副狼狈的样子,心里头偷笑了一阵,然而顺着康嫔的手指望去,他忽然面色一僵——顾寻握着一束桃枝,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他咳了两声,道,“好了,娘娘也不是不懂圣意的人,在灵德殿外这般胡闹,可不是什么好事。”说着便向顾寻看去,板着脸道,“夏姑娘既然来了,怎么不入殿?反而在这里辣手摧花。”
“我本来是要进去的,可这位康嫔娘娘非要留我在这桃林里转一转,我也就不好拂她好意了。”
“那就快随奴婢进去吧。”黄锦不欲在外多留,伸手对顾寻挥了挥,便将她招了过来,二人留下身后乱糟糟地一行人在原地。直到入了殿,确定已没有人再能看着自己的时候,黄锦才转身发作道,“你好端端的,折什么花!”
“这花怎么了?”
“哎哟,哎哟。”黄锦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似是又急又气,“万岁爷有多宝贝这片桃林你不知道啊?”
顾寻摇摇头,木然道,“不知道。”
“哎,我说……”黄锦提了一口气,然而望着顾寻那张无辜地脸,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无可奈何地连叹了好几口气,“待会儿看主子万岁爷怎么说吧,你可真是,可真是……”
“折了一处桃枝又怎么了?花开得再盛也有开败的时候,这枝上的花骨朵迟早也要零落的。”顾寻笑起来,望着黄锦的样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二人缓步入内庭,路上,黄锦开口道,“刚才康嫔娘娘的头发,是你给折腾的?”
顾寻扬了扬手中的桃枝,笑道,“嗯。”
黄锦忍不住一笑,随即又用手掩住了嘴巴,故作严肃道,“你这妮子真是好没规矩,康嫔娘娘厉害着呢,你可得小心点。”
顾寻不以为意,只是道,“哎,我怕什么,平日里一年也来不了皇宫几次,她又出不了宫,哪里能寻得了我的晦气。”
来到殿前,黄锦为顾寻开了门,轻声道,“爷就在这殿里头,姑娘进去吧,奴婢在外头守着。”
“公公不进去?”顾寻望了黄锦一眼,他点点头,顾寻便将手中的桃枝递过去,轻声道,“那您帮我先拿一下?一会儿出来再给我?”
“哎!我可不敢!”黄锦忙往后退了一步,道,“你还是自己进去求皇上开恩吧,这事你自己和皇上挑明了说还好,要是瞒着,日后被告了小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顾寻左眉一挑,低头望了望自己手里的花枝,喃喃道,“这么厉害?”黄锦不欲与她多言,只是将她推入了殿中,自己则站在外头望着这日清朗的天穹,叹了口气。
顾寻在殿中缓步而行,灵德殿与玉熙宫构造相仿,最令人在意的是,这里头也如玉熙宫一样,一个下人也是没有的,静悄悄如同无人居住,然而地面也好,墙面也好,全部一尘不染。大理石的深色地砖映出她的身形,整个宫殿之中漫着一股冷意。
这哪里像九五之尊待的地方。
“来了?”
宫殿的正前方传来嘉靖的声音,顾寻一怔,随即快步先前走了几步,踏过又一道门槛,终是看见嘉靖身着一袭道袍静坐于太极图上。未等顾寻行礼,他便一阵咳嗽,从衣袖中从容取出一块丝帛,用它掩着口鼻。
定睛细看,顾寻发觉嘉靖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他鼻子通红,方才那一声“来了”也带有浓重的鼻音,看上去像是病了。
嘉靖双目一翻,望着顾寻,冷声道,“见到朕,怎么不行礼。”
“吾皇万岁。”顾寻连忙道,嘉靖的随即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外头的花……已经开得这样盛了么。”
嘉靖声音沙哑,听得顾寻心中一颤,抬头望去,见他只是垂眼凝望那枝头的桃花,语气之中似有感慨,顾寻跪坐于前,恭身答道,“一树连着一树,开得很好。”
话音未落,嘉靖又是一阵咳嗽,他用力擤了擤鼻子,眉头皱起,终是收回了目光,冷冷望着顾寻。
“在北斗峰的这几日,你究竟打听到了什么。”
顾寻平静道,“山中有鬼怪作祟是早几年就有的事,不过是因为近来皇上派人去四处勘察灵台建址,才把这件事又重新捅了出来。那里确实幽深可怖得很,臣女虽然不擅风水之事,却也能感到那山中的阴气。”
“哦。”嘉靖叹了一声,他又咳了几次,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初六和初七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们没有和皇上说吗?”
“说了。”嘉靖下颚微扬,望着眼前的顾寻,冷声道,“但朕,要听你的解释。”
顾寻一愣,望着眼前目光冷峻的嘉靖,心中陡然浮起一丝颤栗,面容却依然波澜不兴,她轻声道,“他们二人都被一个白衣人所伤,那人似是要取我性命,所以牵连了他二人。”
“他们和那白衣人,哪个厉害些。”
顾寻轻声道,“自然是那白衣人了,”
“那他们怎么还活着。”
顾寻又是一怔,皱起了眉,“是被北斗峰上的一位道长所救。”
“是么。”嘉靖仍然不温不火,“那道长为什么要救你。”
嘉靖一连串的问题,已经直指所有一切的中心,是了,问天枢为什么要救她,她便要答,因为自己与那道长的一位弟子是旧时,那么嘉靖接着便该问那旧时是谁……顾寻心中猛地一沉,早些天,天枢在山上修道观被几个富家刁奴为难的时候,他为了绝后患已经摆出了杨恪的身份,只要嘉靖愿意去查,事情自然很快水落石出。
“怎么不说话了。”嘉靖冷笑一声,从太极图的石座上起身,缓缓走到顾寻身边。
顾寻只是缄默,她心中忽然升出许多恐惧来,嘉靖忽然伸手紧紧掐住了她的下颚,拇指与食指几乎要捏碎她两颊的脸骨,顾寻一时觉得疼得厉害,“嘶”地一声倒抽一口冷气。
嘉靖俯身,目光落在顾寻的脸上,眼中满是顾寻读不懂的愤怒。
“枉朕一心留你一条性命,想不到你果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嘉靖声音冰冷,“朕难得有闲心操心旁人的生死,你就以为,朕就真不会拿你怎么样了?”
顾寻双眼好不避闪,直直望着嘉靖,此时二人的脸不过相隔一尺。
“皇上既然已经有了主意……”顾寻叹了口气,“那,顾寻也没什么好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