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双目一挑,望着嘉靖,道,“出头?”
嘉靖坐在卧榻上,目光落在顾寻的身上,她此刻跪坐在床边瑟瑟发抖,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狠辣的眼色。嘉靖正想笑,却一时觉得呼吸不畅,咳嗽了起来,顾寻紧紧捏着被角,将自己包裹起来,见嘉靖虚弱地靠在床榻上,轻声低语了一句,“皇上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顾寻的事,你别来添乱,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嘉靖没顾上答顾寻的话,只是兀自咳嗽不止,顾寻瞥了一眼已经被嘉靖熄灭的金兽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既然这蟾蜍衣有毒,皇上还在宫中焚烧这个干什么?”
嘉靖从袖中取出一块白色方帕,掩着面慢慢平抚了气息。他轻声答道,“你既然知道血蟾蜍衣,就该知道这是个厉害的药引,不然朕用它作甚。”
顾寻一怔,脑海中却浮现起顾元和的面容。当初他也是,久求此药不得……顾寻微微叹息,那时她尚未对顾元和生出亲近之心,反而是在他故去之后,听了许多他和木莲的事情,才渐渐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怀念起来。她一时出神,气息却顺了许多,等她回过神来,便刻意放松自己的身体,最初的刺骨之寒便减去了一二分。
顾寻稳住气息,轻声道,“皇上说要为我出头,不知是……什么意思?”
嘉靖轻轻靠在卧榻上,目光望着自己的前方,声音很低,却能让顾寻听见,他开口道,“朕让你回一趟顾家,如何。”
顾寻看了嘉靖一眼,又紧了紧自己身上的锦被,轻轻笑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她早就疑心嘉靖居心不良,此刻听他这样说,自然是心下一沉,提防着嘉靖的后招。
嘉靖听见顾寻不以为然的笑声,依然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摸样。他半卧半坐地靠在塌上,微一侧身,便对上了顾寻的侧脸,嘉靖继续道,“朕让你奉旨,去查顾家的账目,期间一切事务由你全权处理,凡事皆有先斩后奏之权,不知顾寻你……意下如何。”
顾寻略一沉吟,道,“皇上为什么要去查顾家的账目?”
嘉靖眼也不抬,立刻接道,“自然是因为,他们在朕跟前抖聪明。”
顾寻轻轻点了点头。嘉靖是个聪明人,顾元平那点心思,他一想也就明白了。顾家钻圣旨的空子,嘉靖这是要还以颜色,只是他于情于理都没有回击的由头,交给自己去做,自然是最佳选择……顾寻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却看不出是喜悦,倒像是几分自嘲。
嘉靖轻声道,“朕会派朕的亲信与你一道去,关上了顾家的大门,要做什么自然随你。”
顾寻望着嘉靖,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要我给顾家一点颜色瞧瞧。”
“你几时听朕这么说过。”嘉靖依然慢条斯理,他与顾寻静静对视,眼中平静。
“这样……那顾寻就明白了。”顾寻轻声道,“多谢圣上好意,顾寻领命,明日一早,便去顾家……”
嘉靖立刻打断道,“今晚就去。”
顾寻眉心一紧,“这么急?”
嘉靖只是一笑,低声道,“这种事,朕不喜欢拖着。”
“不过……皇上,顾寻对查账这种事一窍不通啊。”顾寻道,“即便是真的很想对顾家还以颜色,恐怕也难找着什么空子。”
“自然有人与你一道去,查账的事情,你不用管。”
顾寻微微侧了侧脑袋,她望着嘉靖,沉默不语,嘉靖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不适,蹙眉问道,“你看什么。”
“我在想,我是不是又被皇上你拿去当了枪使。”顾寻轻声道,“皇上若真有心帮顾寻去向旧日亲眷讨个公道,我反而担心我担不起这皇恩。”
嘉靖轻声笑道,“你若能这么想,自然好。”
“不由得我不这么想。”顾寻道,“今日进宫,侍卫比往常多了几倍,下车时黄公公又在车中垂泪,只怕宫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嘉靖眼中含笑,言语平静道,“不过是死了个把术士,算不上什么大事。”
顾寻心中凛然,看来天枢说的……是真的。她望着嘉靖,意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然而嘉靖的脸如同一张面具,顾寻解不开个中的谜题。她轻声道,“皇上今后可还要招募这些个江湖术士么?”
嘉靖不答,他换了个姿势仰面而卧,不再看顾寻,而是闭上了眼睛。顾寻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嘉靖。
“明日你再进宫之时,朕再带你去一次开盈园。”
嘉靖闭着眼睛,嘴角微动,如此开口说道。顾寻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见嘉靖忽然微睁了眼睛,侧头望了自己一眼,便将已到嘴边的问题咽了下去,轻声答了一句“是。”
“等你什么时候能走了,就什么时候出去吧。”嘉靖道,“再叫吕方进来。”
顾寻点头答好。
嘉靖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默然望着上空,似自言自语地答道,“朕要睡一会儿。”
见他闭上了眼睛,顾寻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嘉靖的胸口,她注视着嘉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他的状况看上去时好时坏,好像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似的。顾寻的眉头紧皱,忽然明白为什么黄锦和吕方都拖着一副苦脸,想来,是那些术士不负责任的丹药,已击垮了嘉靖的身体。
好在他还年轻。顾寻如此想着,轻声叹了口气。
许久之后,顾寻终于能够自由活动,她悄然起身,将身上的锦被重新盖在嘉靖身上,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大殿,唤了吕方进去。在吕方进殿之前,顾寻先拉住了他,问了问黄锦在哪里,吕方淡淡道,应该是在司礼监当值。顾寻求他带人引路,她想见一见黄锦。
吕方只是意味深长地望了顾寻一眼,轻声道,“姑娘也自己小心,别耽误了万岁爷交下来的差事。”
顾寻点头谢过,心中暗暗一叹,嘉靖要收拾顾家,果然是一早就想好的。只是不知究竟是不是真的为了顾元平当街为难我的事情。这一路上顾寻都在想着这件事,以嘉靖九五之尊的身份,如果对顾家别有用心,又能用什么心思……
“姑娘,到了。”
吕方派下来给顾寻引路的小太监止了步子,静静站在顾寻的一侧,欠着身,头也谦卑地低着。
“嗯。下去吧。”顾寻轻声道。她踏着石阶慢慢往上,迈入司礼监的门,这里不分四季地泛着一股清冷。顾寻迈步走路里头的走廊,一边走一边轻声喊着“黄公公?”,然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过去。
青天白日里,司礼监内几乎空无一人,几个扫地的太监无论顾寻如何搭话也不理。她只得在其中找了一遍又一遍。
“公公!”顾寻找了许久,终于在司礼监最后的一处别院里,看见了黄锦的身影。
黄锦回头,见是顾寻快步而来,以为她带来了什么旨意,立刻上前迎接,问道,“可是万岁爷捎了什么话儿?”
顾寻摇头,“没有。是我想来司礼监里见一见公公的。”
黄锦叹了口气,望了顾寻一眼,叹道,“我有什么好见的……你都和皇上说完话了?”
“圣上,交了件差事给我,今晚去办。”顾寻道,“来时我见公公一人在车马中抹眼泪,那时候皇上等着,我不敢耽误,现在特地来看一看您。”
黄锦先是一怔,随后又默默地笑了笑,他还是坐在别院的井口边,轻声叹道,“我有什么好看的,近来反正是越来越不争气了,老惹着万岁爷不高兴,我这心里呀……也难受……”
顾寻特意前来打听日前天枢道长不请自来的事情。刚才嘉靖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宫中死了几个术士罢了,即便事实真的如此,顾寻也能确定,这其中一定有许多细节被嘉靖一带而过。
“皇上的性子永远都是阴晴不定的,又怎么能怪公公你。”顾寻轻声道,“再加上皇上又在病中,脾气不好,也是常理。”
黄锦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是不知道啊。”
“还请……公公赐教?”
黄锦望了顾寻一眼,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顾寻聚精会神地望着他,黄锦轻声开口道,“唉,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要出去和人乱说,毕竟是宫里的事情,不能外传。”
顾寻郑重地点头,“公公放心,顾寻知道分寸。”
黄锦微微闭上了眼睛,又带着几分无力地睁开望着顾寻,轻声开口道,“你可知道,昨天夜里呀,宫里来了个刺客。”
顾寻故作惊讶地叹道,“刺客?那是什么人!?”
“是个道士。”黄锦轻声道,“这刺客和宫里的一位真人,唉,也就是一个方士好像是旧时。他一剑就取了那人的性命,当时皇上正高烧,还在丹房里修炼,受此惊吓,病情更重,宫里一下全都乱了。唉,几百个御林军那,愣是拿不住那个道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顾寻点点头,道,“可知那道士的来历?”
黄锦摇摇头,“主子说那应该就是北斗峰上的道长,谁知到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