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谨在顾寻的宅子中待到正午才回,临走前倒是叮嘱了顾寻好几句近日要小心,顾寻点点头,见杨谨一脸认真的神情,心中也觉欣然。她目送杨谨进了杨家的后门,便回屋喊上时一,带他出去吃饭。
时一的步子极轻,他跟在顾寻的身后与她一起走出长巷,问道,“阿姐,你方才在和他说什么?”
顾寻停顿了一会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答道,“在……讲故事。从前没说完,现在接着讲。”
“从前?”时一有几分奇怪,他看出顾寻与杨家人很熟,却实在不能想象她一个女子是如何做到的。时一见顾寻言语闪烁,也没有多问,只是隐约觉得顾寻在待人接物上有许多不妥,至少与自己母亲的姿态相去甚远,只是顾寻看起来却十分自在,丝毫不为旁人目光所累。但说起顾寻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妥,时一也说不上来。他并不谙熟这时代对女子的种种苛待,因而只觉得顾寻的行事方式有些特别罢了。
时一低下头去,又道,“刚才我听见你和那个人说他家中失窃的事情,阿姐好像很关心?”
“嗯。自然啊。”顾寻轻声道,“你听到我说什么了?”
时一点点头,“也不是故意要听的,但……你和他的声音有点儿大了,就听见了。”
顾寻一笑,拍了拍时一的肩膀,“你听了也没什么打紧,我之所以在意这件事情,是觉得它背后有些玄机。寻常人家的丫环哪里会去盗佛珠,那佛珠又是杨夫人的贴身之物,想来用途大得很。”
“是吗?”时一轻轻侧了脑袋,一串佛珠又有什么用呢?
“比方说做个信物什么的,拿出去假传旨意之类,你懂我的意思的。”顾寻的声音很小,脸上依然挂了笑意,“不过这些事情时一不需要操心了,你现在安心养好身体就是了。昨天你和那个道长相处得怎么样?”
听见顾寻问那道人的事情,时一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他开口道,“那个大胡子可好玩了,就是死板得很,他和我素不相识,但待我很好。”
顾寻见时一笑起来,便微微俯了身,放缓了步子,问道,“嗯?怎么喊人家大胡子,他可是阿姐的救命恩人。”
“他自己说的,我爱喊他什么就喊他什么。”时一笑起来,“阿姐,你不知道,昨晚上可好玩了。那个道长见我醒了,就来给我把脉。他虽然说了是你朋友,但我见他一直板着脸,心里也不喜欢他。后来他说了好些我听不懂的医理,我心想这有什么了,就随口和他胡诌,乱说了好多经脉的名字,结果他还以为自己碰上了行家,和我争论了大半天,等他说话说得口也干了才发现我其实是个门外汉,哈哈哈。”
时一看上去很是开心,顾寻先是一怔,然后也笑起来,心里想着天枢与时一争论不休的情形,先是觉得好笑,等到低头看见时一的笑脸,顾寻又有些感慨起来。这些天里时一是第一次这样开怀,顾寻想着,也只有同样孩子气的天枢道长才能与时一这样投缘吧,不过一转念,易卿却时常打滚卖萌,却好像和时一天生八字不合似的。
二人随意找了一家街边小店,要了两盘饺子,慢慢吃着。顾寻近来胃口不大好,动了几下筷子便坐在一旁看着时一默默咀嚼,这斯斯文文的样子让人看了喜欢得不得了。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搭在桌边,时一忽然抬头,见顾寻这般望着自己,赶紧把口中的东西咽了,轻声道,“阿姐,你也吃啊。”
顾寻点点头,又把眼前的两个盘子往时一身前推了推,“我还不怎么饿,你先吃你的,一会儿我有了胃口再说。”
时一听罢,站了起来,伸手够了够顾寻身前的小碟,顾寻望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见时一往里头添了醋,又加上少许酱油,少许蒜末,拌了一拌又推到顾寻的身前。时一道,“阿姐,尝尝?”
顾寻眨了眨眼睛,一脸惊艳的神情。
等到两人把那些个饺子全部消灭干净之后,顾寻与时一便在街道上闲逛起来。午后日光漫溢,但并不炎热,照在身上让人颇感倦意。顾寻牵着时一的手,腰间带着几块碎银子,四处看有无什么新鲜玩意。时一自幼便没有出门自行活动的自由,也因徐明达家教过严,于是这一路上他都有着十二分的精神,有时走在顾寻前头,有时又绕在顾寻的身侧。待转了不知几个弯后,街角忽然出现一个卖风筝的摊子,时一眼前一亮,立刻便迎了上去,却没注意眼前,于是重重撞在了一人身后。
时一跌在地上,疼得哼了几声,身后顾寻一惊,赶紧上前,正要开口向那人道歉,便见那人转过身来。
“……顾寻。”
这声音似是有些惊讶,又有许多喜悦,顾寻扶着时一站起,刚抬起头,便看见陆秉站在自己的身前。
“啊,是你。”顾寻笑起来,“真巧,你也在街上闲逛吗?”
陆秉笑了几声,摇了摇头,他是奉宫中旨意出来办事,只是不便与顾寻提及。但是能在街上偶遇,这却是让陆秉始料未及的,他想了想,只开口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可是话一出口,他和顾寻都同时笑了——算起来,他与顾寻才分别了三四天而已。只是顾寻未必明白,这一句话虽然听起来荒诞,却是陆秉真心所言,尽管陆秉平日里也确实是口拙了些。
陆秉有几分尴尬地笑笑,道,“我,我陪你们走走吧。”
“嗯,好啊。”顾寻点点头,“如果你不忙的话。”
“不忙的。”陆秉道。
顾寻牵着时一在街上缓缓走着,对身旁的陆秉轻声道,“最近过得怎样?”
“挺好的。”陆秉答。
顾寻点点头,“皇上可有什么地方为难你?”
“没有的。”陆秉答,心中却叹了口气道,除了不让我来见你,皇上对我倒从来没有为难的地方。
顾寻笑了笑,“拿近来公务清闲?”
“算是吧。”陆秉喉咙动了动,他也觉得自己的回答未免太简洁了些,但一时根本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他微微侧目去看身旁的顾寻,又立刻收回了目光,顾寻也抬头望了望他,却见陆秉目不斜视地望着正前方。
“你……”顾寻忽然找不到话,时一感到她手心有些湿润,便抬头看她。
陆秉想来想去想不到该和顾寻如何寒暄,忽然如遇大赦一般想起了什么,轻轻咳了咳,道,“昨日倒是听黄公公和皇上提起了你。”
“哦?”顾寻一笑,“他们说什么?”
“我听黄公公说,有些官员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你的事情,私底下议论,还以为是夏言做了什么触犯龙颜的事情,于是皇上就让你们父女骨肉分离,以示惩戒。如此这般,倒对夏大人不太公平。所以黄公公建议,该尽早让你搬去夏府里居住,以断了朝中非议。”
顾寻扑哧一笑,“是啊,这倒真是挺奇怪的,夏大人去求皇上帮他找女儿,结果找到了还不让女儿回父亲身边,难免有人要猜测这其中有什么微妙之处,哈哈。”
陆秉笑了笑,“也是呢。”
“然后呢?”
陆秉道,“然后皇上就说,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猜,就由他们猜去好了。朕不仅不为难夏言,还要升他的官职,给他赏赐。”
顾寻又摇摇头,正要开口打趣皇上给人升官赏赐也未必就是好事,忽然想起时一就在身旁,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收回来,只是轻声“嗯。”了一句,表示自己在听。
一旁的时一却冷冷开口道,“如此以来,倒叫人误会皇上对阿姐心存不轨。”
顾寻轻轻摇了一下时一的手,以此告诉他方才失言了。陆秉倒是听得怔了一怔,见顾寻笑着说了句“童言无忌。”便也释怀,不过这确实好像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
陆秉与顾寻又一同向前走了几十步,他望着顾寻,道,“你最近呢,过得如何?”
顾寻叹了口气,“一言难尽了。”她略一沉吟,与陆秉说起杨夫人丢佛珠的事情,她是怀疑这丫环根本就是杨启,要么就是顾念灵的人,他们要盗佛珠,总归是有什么目的。且这两人无论是要做什么,大抵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加之之前顾寻在山中遇险,她实在不能不在意顾念灵杨启二人的动作。陆秉听后沉默,顾寻也只有摇摇头,又与陆秉说起这几日的琐事来,听起来却也并不无聊。一旁的时一却奇怪,为何顾寻不与陆秉说一说那赵姓管家两次以房租前来为难的事情。
顾寻心中只有打算,既然易卿已经着手去查,便越少人知道越好,等了解清楚了,再行动不迟。
陆秉的眉头早已皱了起来,末了,他只是问道,“我可有什么地方能帮上你的?”
顾寻向陆秉道了声谢,又说,“我近来的日子倒也算得上平静,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地方,只是这几日估计就要去找找那个丫头问个究竟,那时不知能不能借一借你锦衣卫的手段?”
陆秉一笑,颇有些惭愧地摇摇头,“这当然可以了。只是要你一人独对这么多的事,我……”
时一抬头望着陆秉的神情,忽然觉得这个大个子好像人也不坏,虽然他是为皇帝办事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