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芍芬脸色沉下来道:“一派保张邦昌,一派欲置邦昌于死地,这不起党争了吗?”
赵构说道:“可不就是党争嘛!我大宋党争由来已久,程颐、王安石、司马光、苏东坡,屡禁不止。”
吴芍芬问道:“陛下刚建朝,大臣就窝里斗,这怎么好?”
赵构叹气道:“党争内耗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
吴芍芬说道:“芍芬不懂国政,还总分得清亲贤臣、远小人的道理。”
赵构问道:“贤臣、小人,都是诛心之论。你说要杀邦昌的是小人,还是保邦昌的是小人?”
吴芍芬不知如何回答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赵构回身把奏章扔到一旁,坐下冷笑道:“不处置,一概置之不理。”
吴芍芬问道:“陛下坐视不理,任其发展?”
赵构说道:“我赵氏祖宗家法里,有一条叫作‘异论相搅’。”
吴芍芬疑惑道:“异论相搅?”
赵构解释道:“文臣武将盘根错节各有势力,做君主的要善于利用群臣矛盾,才好火中取栗。”
“这种祖宗家法,名为治人权术,实为治国大弊……”芍芬刚说了一半,见赵构瞪她,就不服气地反问,“难道芍芬说得不对吗?”
赵构说道:“是大弊,谁都知道是大弊,可这都是给他们逼出来的!水至清则无鱼,君子、小人都得用,都得提防。”
吴芍芬讥讽道:“陛下对‘异论相搅’的帝王驾驭术,领会得还真是精辟啊。”
赵构摇摇头道:“算了,不说了,越说越心烦。”
张邦昌对自己的未来,不是没有考虑,他左思右想,来到黄潜善下处的园子,还带来他婀娜多姿的义女阿娇。
此时黄潜善正在灯下眯缝着眼睛读一封奏疏:“……陛下已登大宝,黎元有归,社稷有主,已足以伐虏人之谋。勤王御营之师日集,兵势渐盛,而李纲、黄潜善辈不能承陛下之意,恢复故疆迎还二圣……嗯?这个承信郎岳飞,何许人也?”
张邦昌诚惶诚恐地拱着手伺立身旁,闻声忙摇头赔笑道:“岳飞……没听说过。承信郎乃绿豆大武官,丞相何必在意?”
“芝麻粒大一郎官,竟敢越级上疏,居然还把老夫与李纲并列,真是狂妄无知。”黄潜善皱着的眉头舒展开,笑着摇头,提笔在书信上批示,“越级违纪,革除军职。”
于是岳飞的第三次从军经历,至此戛然而止。
婀娜多姿的阿娇见张邦昌努嘴,燕语莺声地双手递上茶:“阿娇请丞相用茶。”
黄潜善暗中惊叹,这张邦昌怎么会生下这般神仙样的女儿!他眼睛看着阿娇,手里接过茶:“叫什么?几岁了?”
阿娇照实回答:“阿娇过年刚满17岁。”
黄潜善说道:“张郡王啊,皇上胸怀大志,寝食皆废,连荤腥都不动,又岂能为美人计所惑?”
张邦昌嬉笑道:“天下男人哪有不好色的?”
“是啊,所谓暖饱思**,可如今是什么时候?”黄潜善摇头,“郡王此时不献美色还能保命,若进献阿娇,啧啧……。”
张邦昌急了,又垂头丧气:“那阿娇就没用了?”
“谁说的?”黄潜善盯着阿娇,“正面不行,可以迂回嘛。”
张邦昌这才露出笑脸,急忙作揖:“多谢丞相成全。”
欢送宗泽的宴会就要开始了,赵构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吴芍芬一面给赵构更衣,一面讲不能无视李纲意见的道理。康履愤愤地进来禀报道:“李纲说病了,无法给宗泽饯行,黄丞相公务繁忙,也说不来了。”
赵构听了更怒,党争都争到自己头上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皇上还是个光杆,之前是光杆元帅,如今是光杆皇帝。吴芍芬也暗惊,心想两个丞相这回是针锋相对,短兵相接了,不觉沉吟道:“看来张邦昌这个脓疮,今晚非得挤破不可了。”
赵构怒道:“叫朕杀张邦昌,朕就违背了太祖不得杀士大夫的碑文誓书!”
吴芍芬说道:“张邦昌已经不是士大夫了,他是叛贼,只有杀掉才能敦促国人丢掉幻想,一致抗金。”
赵构说道:“邦昌做叛贼还不够资格,他充其量只是个小人,杀小人,你叫朕于心何忍?”
吴芍芬说道:“在强大的舆论面前,陛下必须收起恻隐之心。”
赵构摇摇头道:“杀邦昌不利于团结一致抗金。”
吴芍芬说道:“无论如何,主战大臣对僭逆的愤怒必须释放出来。”
赵构无奈道:“难道此事……只能以李纲获胜而告终吗?”
吴芍芬劝道:“身为皇帝,不能意气用事,只能妥协。”
赵构怔了片刻,把帽冠投掷到地上怒道:“依了他们,朕这个皇上还不如不当了!”
“陛下临事必须果断决绝,不可耍孩子脾气。”芍芬捡起帽冠给他戴上。赵构冷静下来,思忖良久,对康履道:“去!告诉李纲、黄潜善,朕已做出决断了!”
康履知道赵构已经判决了张邦昌的命运,不禁摇头出去。赵构皱眉和芍芬对视,芍芬赞许地点头。
康履领着赵构赶到宴会大厅的时候,众臣都已到齐。赵构坐下,扫视众人,见黄潜善、张邦昌坐一处,朱胜非、张浚、赵鼎坐一处,李纲跟宗泽坐一处,还真是泾渭分明。众人也都紧张地望着赵构,等他决断。张邦昌依然朝赵构讨好地傻笑,更显得可怜兮兮。只有宗泽见赵构脸色铁青,低头皱眉,不忍再看。好端端一个欢送宴会,如今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赵构终于说话了:“如今四处叛乱,湖南不稳,邦昌,你去知潭州,即刻赴任去吧。”
黄潜善闻后大怒。赵鼎、张浚暗惊。朱胜非暗自摇头。李纲虽不动声色,却长出了口气。张邦昌惊恐之余,跪地流涕:“罪臣张邦昌,领旨,告退。”
康履不禁摇头。赵构无奈地望着张邦昌磕头出去的身影,然后把目光转向李纲:“李公如今可以受命了吧?”
李纲起身,深施一礼道:“尧舜之道,无非孝悌而已。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对二圣孝悌之心可通天神,令臣感动涕零,二帝必不迎自归,臣必万死以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