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宗室成员赵仲琮等人认为,康王不应当即位。他说道:“昔日晋安帝蒙尘西土,大将军、武陵王遵制行事。今二帝北迁,大王不当即位,只宜用晋武陵王故事,称制行事,不改元。”
很显然,宗室成员们赞成康王代理皇帝,主持朝政。但反对他即位称帝,认为这样做缺乏合法性。
幕僚们七嘴八舌,纷纷批评责难赵仲琮。他们说道:“昔日唐明皇帝遭安禄山之难,车驾入蜀,诏皇太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拜裴冕为御史中丞副之。裴冕与杜鸿渐、崔漪等,请皇太子即帝位。其主要理由是,主上狩蜀,宗社神器要有所归,宜正位号。如若逡巡,失亿兆心,则大事去矣。皇太子始即帝位于灵武,卒能克复两京,迎上皇大驾于蜀。
况今日之祸,二圣北迁,邦昌僭伪,天下惶惶,有甚于天宝时。大王以太上皇之子、皇帝之弟,入继大统,其谁不以为宜?矧皇帝命大王以兵马大元帅,睿意可见矣。今天下兵马会合,不于此时早正位号,将恐奸雄乘隙,摇毒纷纷。宜用唐肃宗故事,推戴大王即尊位以定天下,实宗庙社稷之福,群黎百姓之幸。何且称制,徒取法晋武陵王?实无以利国家,而安祖宗在天之灵,慰二圣南望之心也。”
耿延禧补充道:“况有自虏寨归者,道上皇语云:可告康王即大位,为宗庙社稷计。若即位乃道君之心,宗庙社稷之福。”
于是,赵仲琮等人提议被否定,劝康王即帝位于南京之议,定矣。
四月九日,东京城各城门全部打开,允许老百姓自由出入。幸存下来的百姓们,成群结队地来到城外寻觅捡拾金人丢弃的物品。临近傍晚时,他们都纷纷回城,不敢在外边呆很久。因为很多人患有眼病,天色稍暗,眼睛就看不清东西,人们称之为“夜眼”。这其实就是夜盲症,是缺乏维生素A导致的。当时,人们分析其原因,普遍以为这是由于城门久闭,气不宣达之故。治疗之法很简单,用温水调蛤粉吞服,往往一服而愈。
四月十日,张邦昌正式请求元佑皇后孟氏垂帘听政,自己退位,然后以太宰身份处理政事。至此,大楚伪政权宣告结束。张邦昌在位,首尾共计三十三天。
在这三十三天里,张邦昌虽然登基为帝,但他实行“五不”政策,即不在正殿办公,不按君臣礼仪接见大臣,不接受大臣山呼祝颂,下达指示不称圣旨,所作所为所用不用御称。对于后宫禁中诸门,张邦昌皆下令用锁锁上,并题曰:邦昌谨封。凡需对外公示的文字,皆不称诏命。只有金使来朝见时,张邦昌才一本正经地坐在正座上,坐北而朝南。平日里与大臣议事,张邦昌皆偏坐,即坐西而朝东。张邦昌与百官相见,皆以平交之礼,称名皆称诸公。从张邦昌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并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真皇帝。
张邦昌退位,对于王时雍徐秉哲范琼吴开莫俦这些人来说,不仅意味着政治投机上的失败,更预示着自己的厄运即将开始。他们惶惶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元祐皇后将会怎样处置他们。尤其是吴开与莫俦,尤为恐惧。因为他们二人,当时为金人所驱使,如同仆隶一般,来来回回地不断传达金人命令。他们当时便遭到了京城民众的诟骂。而且,就是他们两人手持金人废立文件,推戴册封张邦昌即皇帝位的。
四月十一日早晨,张邦昌精心打扮了一番。他穿上紫袍,腰里缠上一条饰有犀角的腰带,还特意佩戴上显示太宰身份的鱼袋。张邦昌想以这身打扮向众人说明,自己已恢复大臣身份。
早饭后,张邦昌率领一群官员与一群侍从,来到祥曦殿,向元祐皇后请安,请元祐皇后御临内东门小殿垂帘听政。张邦昌自己,则选择在内东门旁边的资善堂办公。
元祐皇后说道:“当务之急,是命人起草手诏,播告天下。”
吕好问建议道:“今日布告,乃复辟之书,必须明白易懂,使人人易知晓,不必用词臣起草。”
元祐皇后点头同意,命太常少卿汪藻起草。汪藻很有才气,不久即以元祐皇后的语气将诏书起草完毕。诏曰:“比以敌国兴师,都城失守,祲缠宫阙,既二帝之蒙尘,祸及宗祊,谓三灵之改卜。众恐中原之无统,姑令旧弼以临朝。虽义形于色,而以死为辞,然事迫于危,而非权莫济。内以拯黔首将亡之命,外以纾邻国见逼之威,扶九庙之倾危,救一城之惨酷。乃以衰癃之质,起于间废之中,迎置宫闱,进加位号,举钦圣已还之典,成靖康欲复之心。忍言运数之屯,坐视家邦之覆。抚躬独在,流涕何从?
缅惟艺祖之开基,实自高穹之眷命。历年二百,人不知兵,传序九君,世无失德。虽举族有北辕之衅,而敷天同左袒之心。乃眷贤王,越居近服。已徇群情之请,俾膺神器之归。繇康邸之旧藩,嗣我朝之大统。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兹为天意,夫岂人谋?尚期中外之协心,同定安危之至计,庶臻小愒,同底丕平。用敷告于多方,其深明于吾意!”
陈寅恪先生认为,汪藻起草的这篇《皇太后告天下人书》,是宋朝第一骈文。此文篇幅虽不甚长,但内容包涵事理既多,而文气极其通贯。又此文之发言者,乃先朝被废之皇后。已失去政权资格之人,而欲建立继承大统之君子,本非合法,不易立言。但当日女真入汴,既悉数俘虏赵姓君主后妃宗室北去,拾此仅遗之废后外,别无他人。可藉以发言,建立继统之君,维系人心,抵御外侮。情势如此,措辞极难。而彦章(汪藻的字)文中‘虽举族有北辕之衅,而敷天同左袒之心’,两句即足以尽情达旨。至于‘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古典今事比拟适切,固是佳句。而其所以能运用此情感,融化贯通无所阻滞者,又系于思想之自由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