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苻坚只有攻取东晋,推行汉化才能统一胡汉。今日我金国也应如此。”兀术对这一点倒不反对,宇文虚中却说:“苻坚本想通过南伐,取东晋而代之,不料却有了淝水之败,结果欲速则不达,前秦亡而鲜卑起。”
“可是北魏孝文帝积极推行汉化,为什么最后也失败了?”金熙宗又问。
“孝文帝依旧没有解决好民族问题。当时被迁到洛阳的鲜卑人确实汉化了,但留在北镇的鲜卑人却依然保持旧俗,于是引发内部矛盾,六镇暴乱。北魏不仅没有吞并南朝,反倒自身难保,导致分裂,随即分裂成北齐和北周。占据山东的北齐,经济实力远超过占据关中的北周,可是因为北齐没有妥善处理好民族矛盾,尤其是排斥汉人,导致灭亡,而北周的府兵制度经过周武帝和隋文帝的改革,终于成就了华夏兵农合一制度。于是民族界限首先在军队中消失,南北民族经过逐渐融合,国家统一才最终得以实现。”
“宇文虚中说得透彻,他点出了我大金的隐患所在——大金内部尚未理顺,在大金经济和文明尚未成熟之前,绝不可轻易南伐。”完颜昌适时地做了总结。
金熙宗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大金连年征战,费财靡师,徒劳无益。朕决定更改对宋国策,从今而后,两国议和。”
“陛下如果不打仗,还要我们这些开国武将何用?”兀术气哼哼地质问。金熙宗看了他一眼,低头持笔蘸墨写字,过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鄙视地吐出两个字:“……夷狄!”
“什么?陛下说我等是夷狄?那陛下又是谁家皇帝?”兀术气得说不出话。完颜昌挥手准备结束这次觐见:“目下应派使臣去宋国报丧,催促宋国议和。同时做好打仗的准备,以战促和,以战逼和。”
“加封完颜昌为监国太师,总领内外军政一切事务。”金熙宗点头肯定。完颜昌从此志得意满,兀术却愤懑得无以言表,而宇文虚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金国高层的巨大变化很快传到了李昕手里,李昕为此特地叫来了赵鼎、张浚、吕颐浩三人,李昕把密信递给三人道:“金国传来的消息,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死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嫡长孙完颜亶继位,完颜昌升监国太师,总揽朝政,你们说说对此事的看法吧。”
赵鼎看完密信先开口道:“完颜昌是金国主和派,他执掌朝政,我们应该会迎来一段喘息的机会,这几年年年征战,虽说钱财不缺,但是消耗依然很大。”
张浚则提出不同意见道:“只怕未必。金国必不甘心议和,不打几场大仗恶仗,让金人彻底断了念想,恐怕金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况且王伦回来说,兀术对和谈并无诚意,这样看来金国高层也会有一番争斗,王爷,我们何不趁着这个空挡北伐灭了伪齐?”
“江南刚刚稳定两年,又连续三个灾年,不是旱就是涝,虽说粮食是暂时不缺,但是也没存下多少,故此时出兵岂能制敌取胜?侥幸心理万万要不得。”赵鼎反驳道。张浚道:“祖宗基业怎能眼巴巴地望着而不去收复?今年不北伐,明年不北伐,金国就会越发嚣张。丞相,你身为首辅大臣,不能只满足于偏安一隅!”
“满足于偏安一隅?王爷,若不大力修整武备,不先稳固江南,拿什么制服敌人?”赵鼎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张浚也大吼:“稳固稳固!就知道稳固!精锐军马一天天被消耗掉了,还拿什么制敌?军事上究竟是你懂还是我懂?”
赵鼎望着张浚,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说:就你也敢说懂军事?但这话他万万不能说出口。赵鼎忍气道:“王爷请恕臣直言,臣不懂军事,但臣懂历史,史上南朝北伐,从没有成功先例。”
李昕饶有兴趣的问道:“南朝北伐,从没有成功先例,原因何在?”
“历来南朝北伐不能成功,原因有四,一为武力南不及北……”赵鼎刚开腔,就被张浚打断:“武力南不及北?无稽之谈!汉张良、周亚夫都说,楚人剽悍,难以争锋。汉李陵更用荆楚勇士,奇才剑客五千人步行北绝沙漠,古今罕见。”
赵鼎反击道:“李陵五千荆楚锐兵最后还不是全军覆没?三国羊祜说,吴楚之民孱弱寡能,其俗急速,不能持久,比技量力,不足与中国抗。这说明,南方兵卒素质纪律不及北兵,骑兵尤少,江南白丁轻进易退,卒以败师。”
“这是偏见!是沮丧士气!”张浚恼羞成怒。李昕挥手示意让赵鼎说下去。赵鼎徐徐道:“《晋书》《宋书》早已载明,即便英武如桓温,北伐关中因为乏粮不得不中途退兵;神勇如刘裕,北伐南燕虽然得逞,结果却无功而返,将关中丢给了赫连勃勃。以上都说明南朝很难发动持久的大规模北伐。”
“相公说史上北伐不能成功,原因有四。一为武力南不及北,那二、三、四呢?接着说。”李昕示意赵鼎继续说下去。赵鼎看看他,欲言又止:“二为人口、国力南不及北;三为粮草、辎重运输艰难;四为……第四……”
“第四个理由又是什么?怎么不说了?”李昕皱眉。赵鼎心说,不是不说,是实在说不出口。
李昕看赵鼎不说话道:“说吧,赵相公有什么话就直说。”
最后赵鼎还是无奈说出实情:“攻取中原,要穷竭江南民力、物力,牺牲江南子弟,故此难以取得江南人支持,以上四者,决定了仓促北伐,必不能成功。”
张浚大怒:“赵鼎,你如何也成了主和派?”
赵鼎答道:“赵鼎向来主守,并非主和。目下只有防守,方能颐养国力,渐图恢复。”
张浚又问道:“渐图恢复,要等到什么时候?”
赵鼎说道:“等一个机会。”
张浚继续追问道:“等什么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