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岳还不是唐岳,是关山岳,关将军……
而他也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姑娘,她笑着,眉眼中尽是温柔,仿佛有点点星光一般,瞬息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错觉。他以为她就像是所有接触过的女子一样,从发梢和指尖都透着对于金钱权势的渴望。他觉得这个女人隐藏的很好,掩盖了内心的欲望。
蔚燕看着他狐疑的看着自己,“怎么,先生不肯吗?”
唐岳笑着站了起来,蔚燕才到他的肩膀。
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摘掉了手上的白色手套,温热的手掌与她冰凉的指尖交叉。身后的钢琴曲悠扬缓缓,她一小步一小步跟着男人的背影。在华丽的大厅中央,红酒的浓厚和法国香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彼此的目光里只有唯一的那一个人。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对视着他的眼眸。
淡黄色的光束如同暧昧的春日,关山岳胸前军服上的徽章闪着金色和红色的光亮。他脸上挂着不明其意的笑容,一只手轻握她的细柳腰。
高开叉的旗袍随着旋转摆了起来,露出雪白的大腿。鞋跟轻轻点地,蜻蜓点水一般划出优美的弧线。蔚燕的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干将军的肩膀上,一只手被拉着,包覆着。
一个微步转体,她顺势倒在关山岳的怀中,两人深情对视,但是谁也摸不透彼此心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他再抬手,蔚燕又轻巧的离开宽厚的怀抱之中。
旋转,旋转,飞舞的发丝和轻盈的体态。
她离开了两步,又被他拉了回来……
舞会结束后,关山岳开车把她送回了住所,看着惨白的月光下她走进了一处四合小院,婀娜的背影被树荫所覆盖。她回头隔着自然生长的枝叶冲他笑着,可惜他并没有看到。关山岳给她留下了自己在北平住所的地址,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的笑容确实笑到了他的心坎之中。
后来几日,她拿着纸条登门拜访。
关山岳见到了另一副面孔的蔚燕,如果说舞台上她灯光四射,眼中带着妩媚撩人。如今穿了一件水绿色的洋装裙,像是受过西式教育的大家闺秀一样的可爱。关山岳不知道着蕾丝繁复,布料细腻的连衣裙是从哪里来的,看样子确实是高档货,绸缎在白日还泛着浅浅的光芒。
当时他想,可能是哪个男的送的。
那时在北平无事,家中出事,叔叔被暗杀,而他的父亲让他过来无非就是躲避些紧张的风头。除了读书便是开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同蔚燕游玩。他给蔚燕买了好些珍珠翡翠,正好配上她恬淡的笑容。蔚燕倒是也没有风尘歌女一般的脂粉味,就像是一只亭亭而立的仙鹤,总是扬着脖子看着他。
他说的话,她都听不懂。
他却好脾气的耐心给他解释。
北平开了一家咖啡馆,里面金碧辉煌的还有留声机。蔚燕从来没有喝过咖啡,那丝滑的苦感中带着一点点柔和的香气。她小眉头皱了起来,抿着嘴尝了下去,又微微观察关山岳的眼神。
他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两人咯咯咯的乐了起来。
关山岳已经快三十岁了,但是他身边的女人一茬一茬的换了各式各样的。有王府的格格,还有教会学校的女学生,还有家中安排的大家闺秀。每一个在他身边都呆不过三个月,就被他急切的轰走。他不需要像捕猎一样,只需用眼神勾一勾,便大把的姑娘吵吵嚷嚷的想嫁给他。
就算是侍妾,也是愿意的。
不过这么多年,他执意不娶。
后来,蔚燕就住在了他的公馆里。那是一个三层的小洋楼,阳台上种了好些花花草草。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蔚燕总是端着一笑盘子干了的馒头和面包撒到阳台上喂鸟。而关山岳就坐在楼下花园的玻璃房子里看着勤勤的侧影。
和他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内,也没有人来找蔚燕,仿佛过往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他有一种“这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小姐”的感觉。伊人如斯,云卷云舒。在有这样想法的时候,他总是提醒自己,蔚燕不过是逢场作戏。
不过,她从他这里没有捞到任何东西。但凡给她的,她都默默的收好。但凡不给她的,蔚燕一眼也没有看。这倒是把关山岳弄懵了。
公馆里的人喊他关少爷,只有蔚燕叫他一个人将军。后来才知道其实关山岳的父亲是东三省的督军。从小在私塾念书,后来跟随父亲抵抗俄国人,参与组织“拒俄义勇队”,所以也有了军职官衔。来北平之前,关山岳先去陆军士官学校进修了一年,还曾经在报纸上发表《军国新篇》。不过,家里的人还喊着他少爷的称呼。关山岳除了先前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快,便再也没有什么缺点。况且在当时,这也不会让他落得一个“渣男”的头衔。
无非就是,年少英才,情场浪子。
蔚燕从未接触过人类的男子,只有妖在幻化成人形之时,才能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她体会到了,她觉得就是满心希望一个人好,希望永永远远的眼神中只有自己的那份炽烈的情感。爱是每日的桂花糕早点,是关山岳手上的温度,是被阳光笼罩的背影,是床上的蕾丝纱帘,是送给她的那一堆珍珠耳环……
日子过去的不止三个月,就连下人们都说从前簇拥在花丛中的少爷,居然安安稳稳,没有喝醉成睇睇胡调的回来。小声的议论着,蔚燕是个好姑娘,可惜地位低微,登不了这关家的门。就是做妾,也实实在在的叫人看笑话。
蔚燕当时并不明白身份地位,无非就是因为自己唱歌好听,所以才选择以唱歌为生。现在回想起来,若是能选,她拼尽全力也会把自己营造成一个富家小姐,就也不会有日后的那些波折了。
关山岳自己心里也是十分别扭。为何这一个女人就在自己身旁呆了如此长的时间,不会是爱上她了吧。对于捉摸不透的心情,他心中一片冰凉。
他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牵扯住了情感。
女人无非就是为了要身份地位,而蔚燕却堂而皇之的住在公馆里什么也不提,她图什么?他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的所想。
其实,蔚燕什么也不要。
正如住在一个巢穴里的鸟儿就堂堂正正的在一起了。
她以为,自己也和关山岳在一起了。
却不想,有一天夜里,他带回家了一个陌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