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不到一个月功夫,便是年节。
这个不论改多少朝换多少代都不会消失的节日,民间把这个节日叫做“度岁”,多数地方从腊月初八腊祭开始,一直到正月二十天川,也有的乡下是从腊月二十四灶祭才开始,不管风俗如何差异,重视年节的习惯从古至今都未曾改变过。
县衙后厨婆子和婢子们在腌肉,腌菜,再腊好风干,才能赶上新岁之时享用。
花泣闻到了年味,子俞亦然。
子俞今日没有如往常那般忙着处理公务,只在院中的轻步来回散着步,眉眼之中还有一些忧思之色,很不寻常。
“子俞,那一堆公文这么快就看完了?”花泣刚从后面出来,迎头碰上,似乎子俞想事情想的入神,竟没有如往常那般,不管她什么时候出现,他都能及时发现她。
“未曾。”子俞回头,笑容很勉强。
“子俞怎么了?”花泣走到子俞跟前,低声柔婉。
“吟儿,你想家人么?”子俞叹出一口气,抬头望着天上,似乎想望到千里之外去。
“我没有家,我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子俞是想回宁阳城?”花泣怎会不想家,她比谁都想。
“我母亲,许久没来信了,之前派人送去宁阳城的信,也没有回音,不知道她是否安好,身体如何,府里如今怎么样了!”子俞缓缓道着,有些深沉。
花泣很不愿意把子俞和臻氏联系在一起,与子俞相处这么久,两人也从不谈及臻氏,大约也是对过往那些不愉快之事的心照不宣,可能是看后厨忙碌闻到了年味,联想到了举天团圆,才会不由自主的说了他母亲,子俞今日当真是想家了。
一个如此毒辣心狠的妇人,却生了一个这么善良单纯的儿子,
这或许就是老天故意的,让人活在世上,随意组合,胡乱搭配,去经历各种是非纠缠,各种艰辛磨难,等人看透了别人也看透了自己,已是暮色之年,没有重来的可能,结束就是另一个开始,再去轮回,忘记了前生,磨难又是从头再来。
而谁又能去想,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人自己的三不善根,老天爷不会乱搭,都是人的私心贪念在作祟,贪垢嗔火痴毒,没有人能完全净化出尘,占多占少而已,哪怕是仙山修行的道士也不能。
“你......想回去看她?”花泣连对臻氏起码的称呼都不想有。
“回不去啊,千里之遥,一个月往返,再回来此地已是来年天川之后,这边乡下农耕,便耽误了!”子俞语重心长,看得出他很纠结。
“那你再遣人送封家书回去,捎带些你母亲喜欢的东西,等来年这边的事稍事落定了,子俞再回府探亲可好?”不想提臻氏,却也不能不安慰下子俞,这子俞,年长了她两岁,有时候觉得他成熟细心温暖,有时候又感觉他还没长大。
“若我回宁阳城,吟儿可愿意与子俞一起回家祭祖?”子俞突然提起这个,双眼满是希望的看着花泣。
回家祭祖!这是在玩闹么?
花泣总是躲躲闪闪,至今和子俞连个正式的名分都没有,子俞这是要领着她回去见臻氏,然后再去祠堂见祖宗?
花泣感觉自己很晕,整天面对子俞,他随时都能蹦出一些令她难以招架的想法,别说她不能和子俞成亲,假设能,她也不想见臻氏,更不想让臻氏来承认她这个儿媳,臻氏,哼,毒妇一个,到死都不想见到她。
“子俞,你也知道现在走不开,等等吧,日子还长!”花泣敷衍几句,赶紧开溜了,再说下去,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回房便关上了房门,花泣心里很难受,那番思念被子俞给带了出来。
闻着这年味,她更想叶青林和她的儿子,恨不能立刻去到叶青林身边,一起去把儿子找回来,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过完这辈子。
但她却只能自己偷偷的思念,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县衙里就一个宥文,是她能含糊说上几句的人,但那个死猴子,屁股好了就整日不见人影。
正埋怨着,来了一个人,让她欣喜若狂。
是流云,那是她哥的媳妇,她的家人。
流云一直独自在宁阳城带着儿子,住在小院子里,秦书玉这半年来很少回去,总是隔十天半月的捎封家书。
她接到秦书玉前些日子送回的书信,道川口县这边有差事,回不去宁阳城,让她们娘俩回桃源村去过年,流云没有回去桃源村,而是直接就从宁阳城赶过来川口县,找秦书玉团圆。
被一个下人护送着,背着行囊牵着儿子来县衙找花泣,没有住在驿馆,因为秦书玉不在那里,他如今正在两川口当苦力,流云带着儿子只能来县衙找小姑子。
花泣没想到,刚刚还在想念着,这会儿就来了个亲人,激动的狠狠亲了小侄子两口。
这小子一岁多了,已经能自己走路,长的粗粗壮壮的,见人就先笑,让人不喜欢都难。
“小玉,来,给姑母跳一个,就给你颗糖。”花泣逗弄起来,孩子有大名,偏偏没人喜欢喊,他爹叫秦书玉,结果个个都叫这孩子小玉。
这孩子也不认生,还赖着要花泣抱他。
这一抱,她又想自己的宝儿了。
天玥领着流云找了间敞亮些的厢房,把她们安顿下来,想着她娘俩赶了这么久的路,先叫她歇息几日,再带她们去两川口看秦书玉。
结果第二日一早,流云就按耐不住喊着要去找秦书玉,花泣无奈,只得遣了天玥去找宥文。
宥文从被窝里给揪了起来,身上衣服都没有,裹着被子就过来了,这死猴子,要不是一大早,铁定也逮不住他,一会儿又不知溜哪快活去了。
搓干净眼屎,宥文才看清了是流云,裹着被子圆筒筒的迈着碎步出去喊人准备马车,随后自己回去把自己穿出个人样,才带了几个衙役出了城,赶往两川口。
这条路,出了城就往东走,花泣不熟悉,宥文却是老熟老熟的。
他从这条路去了两趟东平国不提,就他夜里三更一人一马从这里跑去清水亭救吟儿那回,就够他刻骨铭心的,差点死在了打劫山贼的手里,要不是叶青林的人马刚好经过......说多都是泪啊!
到第二个岔道之时,宥文就拐左了,拐右那是去清水亭。
去两川口路程其实挺远的,幸好路宽好走,一早出发,若是他独自骑马的话,半日可到那里,但如今一堆妇孺乘着马车,悠哉悠哉的,怎么也要到午后去,傍晚都不知道能不能到。
一路都能见到山坡上这里几个那里一群的人在开垦田地。
“嫂子,你看山上,不用多久,这些就能种庄稼了,以后这里也能和桃源村一样,百姓也有自己的田地。”花泣挥手指着两旁给流云看。
“那敢情好,听说这是吟儿的主意?”流云挺佩服吟儿的。
“穷人只会站在穷人的角度帮穷人想办法,我也是穷苦的乡野草民,呵呵。”
“对了,桃源村里家家户户都是大瓦房大院子了,咱家是不是也该和你哥商量回去把屋子修一修,如今整个村子就咱家是个茅草屋,可是拖了咱桃源村的后腿了呢!”
前头的宥文听见,也转过头来附和:“就是,我家和峻山家都是大房子了,如今就你家破破烂烂的,不成体统!”
“修......等等吧,再等几年,等哥得空,等我回去......”花泣突然就失落了,等她回去,怎么也是几年以后。
宥文赶了许久的马车,结果当真是到日头快要下山才到了那里。
在群山之中拐过九曲十八弯,前面突然变的开阔,那里就是两川口。
两川口不是平川,这里两边是高耸至云端的两座大山,中间相距宽阔,一条大路被来往的人走的光秃平整,这是一个大山口。
竖起的高峰旁边和后面,还有连绵不断的山峰,相对没那么陡峭,修建庄园的人,便在右边的高峰后面,而工部采矿的地方,则在左峰旁边的峡谷里。
这里原本平日只有寥寥商贾经过的地方,如今比城里还要热闹,平地上都搭着棚子,作煮饭食的,作歇息的,搭了一排又一排,甚是壮观,只留了中间那条光秃的土路,供人经过。
秦书玉见到媳妇和儿子,开心的差点蹦起来。
面上责怪着流云,没和他通气就自己千里迢迢来了川口县,道也不知路上多危险,心里其实欢喜的很,这要过大年了,还有什么比跟自己媳妇儿子一起团圆更舒心的。
已到傍晚,花泣和流云铁定要在这两川口睡棚子了,若赶回川口县去住,天亮都回不到。
花泣和流云觉得挺好,宿山里其实挺舒服的,这里如今什么都不缺,反正是在山村里赤脚长大的人,更没有什么挑剔。
只有宥文,百般不情愿,他已经习惯上了富贵人家的生活,有大宅子住,哪会愿意宿在这荒郊野岭,又是大冬日的,冷风嗖嗖,虽不情愿,却走不了,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住下来,他要是走了,秦书玉回头就会踹死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