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垂杨、和风送暖。少女的声音却更加娇软美好,轻柔得好似春日的风,听不出一丝火气。“本尊在你这般大的年纪,却未敢有你这十分之一的胆识。”
一听到此言,蓝澜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娇声对着天空唤道,“尊主!”
流音轻呼口气,冰冷的眉眼也随之缓和了几分。
声线越发轻灵美好,“红鸾。你去教教他如何做好一只青凤的本分吧。”
并未见任何的回应,天空却忽然暗了下来,南方的天际风沙弥漫,远远窜出一只巨大的红色鸾鸟来,尖啸着向流音二人飞来。
“不要,不要……你,你忘恩负义……”小仙童面色煞白,却完全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叫嚣了。灵衣的声音虽然柔和,但他却不会真如个傻子般去质疑一届至尊的雷霆手段。他白着一张小脸,一脸惨然、可怜兮兮地望向流音。
“仙君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红鸾爪子尖利,若是受了惊吓,恐怕会不小心伤到这小娃娃。”那声音像是能未卜先知,本是轻柔美好的嗓音里带了几分薄薄冷意。
“本尊曾经年少无知,得罪了仙君。也为此付出了血一般的代价。仙君难道是觉得我灵衣,远不如你仙界的人矜贵么?”声线渐趋温柔,但流音的脸色却是一下子苍白了起来。
流音拈起的仙诀随着灵衣声音的落下缓缓收起,他望着在巨大鸾鸟爪间兀自挣扎的小仙童,声音里含了丝悲苦,“灵衣,对不起你们的只有我,与他人无关。”
“呵。”灵衣轻轻一笑,语声又缠绵又温柔,“虚伪。”
像是被戳穿谎言,流音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红鸾渐渐远去,灵衣的声音却戛然而止。细雨又绵密起来,织出一张张细密的网,网住了一片恼人的春色。
流音不由焦急起来,他的目光悲怆苍凉,“灵衣。你救救我师父吧。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决不会来找你。但这世上,也只有你才能救她……”
灵衣似乎在沉思,轻灵的声音也随着她的沉思静默。蓝澜听到此言却恨恨地握了握拳,“我看伏琴那女人,就是活该!就是报应!尊主,你可千万不能答应!”
“住口!”流音本就冰冷的身上,散发出惊人的寒意。就连修为深厚的蓝澜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流音的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不准你这么说她。”
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哼,我偏要说!怎么,你心疼了?”蓝澜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流音如此态度反而更激起了她的斗志。
蓝澜冷冷一笑,“流音,我们尊主和陆离上人是好脾气,可不代表我们妖界都是好性子。惹怒了我们,你师父的大罗天境怕是永远也不会安宁!”
“阿澜。”灵衣轻缓柔和的的声音再次响起,截断了蓝澜的怒火。
“玄魄珠乃上古圣物,唉,可惜,可惜。”这话却是对着流音说的了。只是不知灵衣到底在可惜什么。只听灵衣又轻轻叹息了一声。
“没想到素来冷漠的雪中仙,如今倒也知道如何待人处事了。只是……”
灵衣轻灵的声音略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你师父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流音一时语塞。
他目光悲怆,语气决然。“只要你救回我师父,我立刻在你面前横剑自刎!”
“你想死是你的事。”声音忽然近在耳边,一身浅绿色衣衫的少女身姿盈盈。她眉眼含笑,语声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带着沁入人心的冷意。
“你们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干系?”
“尊主……”蓝澜一见来人,眼睛顿时一亮。少女轻轻点头,伸手阻止了蓝澜的话语,她柔和清婉的眉梢轻轻蹙起,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救她?”流音声音里的悲怆更浓郁了,他俊美的面容上那双冰冷冷的眸子露出一丝急色。
“救她?她是谁?伏琴么,伏琴……”灵衣口中喃喃念叨着的名字如一把尖刀狠狠剜在白衣仙君的心上,他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
灵衣的神色有些迷惘,“她待我确是不错的,我也无意为难她,可是,我就这么原谅你们了么……”灵衣忽的有些意兴阑珊,她勉强在唇边扬起一抹冷笑,“你当真为了你师父什么都愿意做?”
流音紧锁眉头,露出一抹苦涩笑意,“不错。”
“可是,我什么都不要。”少女的目光冰冷,“我只要你们,把陆离还给我!”
随着她声音的落下,似乎连风都静止了,蓝澜幽静的眸子里也浸染了浓浓的悲怆哀伤。
听到“陆离”这两个字,流音素来冰冷的眼中涌现出一种极度悲怆、痛苦又懊悔的复杂情绪,他墨一般漆黑的长发随着雪白的衣袍颤动飞舞,他咬着牙道,“可他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了!”
“原来你还记得,是啊,他已经死了。”灵衣喃喃低语,她唇边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声音却依旧是轻灵温柔的,“他都已经死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呢?”
是啊,自己还这里做什么呢?灵衣不会原谅他。师父更不会原谅她。自己凭什么觉得,这样的灵衣会帮自己呢?
流音浑身的气力似乎被灵衣这句问话抽得一干二净,他冰冷的目光里满是绝望,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他面色惨然,“灵衣,我求你。”
“你求我?你竟然求我?”灵衣似乎有些吃惊,又有些迷惑,“可我连陆离都还没有救回来,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救得了你师父?”
流音眼中的痛苦让灵衣一时有些恍惚。因为这失去至亲至爱的煎熬,她亦感同身受。
“不一样的,陆离已经魂飞魄散,而我师父,我师父只是给自己下了封眠咒。你只要去玄冰层把她唤醒就好了……”
灵衣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冷冷一笑,“我说呢,你师父修为如此高深,仙界还有谁能伤得了她?”
她玉手一摊,朱唇轻吐,“玄魄珠。我要玄魄珠。”
“尊主!他们害死了陆离上人,你又重伤未愈,怎么能……”灵衣微微抬手,打断了蓝澜的话。
而流音也是面色微变,玄魄珠是他的本源,没了玄魄珠,他恐怕也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等我师父醒来,玄魄珠流音定会双手奉上。”
蓝澜不由轻哼一声,语气十分不善,“暂时离体又要不了你的命,尊主是要用玄魄珠构建类似空间去探知你师父给自己下封眠咒的原因。又或者,你知道你师父为什么要给自己下封眠咒?”
灵衣轻轻叹息一声,“阿澜,我确实需要玄魄珠。有了玄魄珠,我才有希望救回陆离。他们的事,我还没那么多的心思去搭理。流音,你考虑一下吧。”
流音几乎不假思索,他的目光坚定决绝,“玄魄珠我给你。”
“这只是救你师父的代价。但在此之前……”灵衣忽的冷冷一笑,几乎是一瞬间就褪去了所有的纤柔温软。“恐怕还得清算一下,你当年将我打下幽冥的事。”
灵衣青丝飞扬,原来她已拔下发上玉簪,迎风化作一柄秋水长剑,灵衣秀美的唇边浮出微微冷意,“流音,你站在原地接我一剑,幽冥的事就一笔勾销,如何?”
流音的脸色渐渐苍白。眼前的少女,是千万年来头一个引动上古圣器乌号弓浴血闯出幽冥的人,一出来便稳稳坐着妖界至尊宝座数百年,修为之深恐怕比起当年惊艳四海的剑神陆离也不遑多让。
她终究还是想要自己的命。流音在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他好想、好想再见师父一面……
记忆中那张如冰雪般清傲的绝世容颜在脑海中缓缓浮现,流音终于艰涩地点了点头,“好。”
天寂剑映出流音冰凉又执着的眉眼,灵衣的目光越来越冷。白衣如雪,正是眼前这偏执、冷酷的人,害死了她的陆离,也害得她小小年纪在幽冥里浴血了三百年。她眼中的恨意渐渐凝起,手中紧握的长剑终于狠狠挥了下去。
“刷!”
剑气如虹,将流音墨一般的长发带得飞起,劲风在耳边嘶吼,流音觉得这一剑几乎斩破了长空,但他不后悔,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丝毫迟疑的神情。
手起剑落。
一缕墨黑的发丝轻轻落在灵衣手中。而站在原地的流音竟是安然无恙。灵衣微微侧脸,声音清丽冷然,“断发如断头,当年之事一笔勾销。”
“尊主!”
灵衣淡淡地摆了摆手,示意蓝澜无须多言。
蓝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气得连连跺脚。她最讨厌那群自诩清贵的仙人了。尤其是这流音,她简直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为陆离上人和尊主报仇雪恨!她实在想不通,尊主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了结了这件事?!但灵衣向来是金口玉言,蓝澜便是再气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站在原地的流音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终于叹了口气。他清透的嗓音多了分释然和哀凉,“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会对我那么失望了。或许我,真的错了……”
灵衣不置可否。她微一扬手,眼前景象便是一变。
三清天之上的大罗天境,仙气弥漫。玄冰雕铸、玄魄珠笼罩下的轩合殿隐在郁郁的云气中散发出幽幽的寒意。两团暗影在灵衣莲花般开合的印诀中穿透层层云气破空而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还没待灵衣看清楚,便“嗖”地一声钻入了往生鉴里。
红月、清溪、漫天飞雪、灼灼桃花、白衣少女,往生鉴里的画面随着这两团暗影的进入飞速变化。长身玉立的白衣仙君死死地盯着镜中暗梅疏影里那和自己一般无二的模糊人影,万念俱灰。他苍白着面容喃喃出声,“不,这怎么可能……”
灵衣清婉的眉梢染上一层悲悯,她轻轻叹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流音,你太执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