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田凉子一开始还含笑听着,后来脸上便微微变了颜色。她心里涌上些委屈,低着头道:“荣桑这话说的,老气横秋还没有道理。你妹妹现是个学生,你自然还可以将她当孩子一样看待两年。可以后她长大了,嫁了人,无论去了哪里,也终究是你妹妹。至于我……”她抬起头,有些冷淡的道:“我可不敢与令妹相提并论。莫说我并不比荣桑小几岁,就算荣桑将我当妹妹看,我也不敢高攀你这个哥哥。”
屋内气氛一下子变得很诡异,仿佛温度也降低了一些,荣梓义却并不在意。他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漫声道:“我就说我老了。我记忆中总是凉子穿着粉色和服,手里捧着一枝樱花的情景。我还记得,满树的樱花经风一吹,花瓣纷纷落下,如花雨一般洒在你身上。那时,你的笑声多么清脆。但是你看现在。就算我什么都忘了,可也知道你以前对我都是用敬语的,从不会这么生硬的跟我讲话。”
“我……我很抱歉。”深田凉子两手放在膝上,深深的低头。荣梓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她的心就已经软了。她也想起那时候的荣梓义,在父亲的学生中一眼望去便是鹤立鸡群,并不是因为他的个子高容貌出众,更重要的是他卓尔不凡的气质和出类拔萃的成绩,总是傲然于众人之上。那时候的他书卷气更浓些,笑容也更多些,性格也要洒脱些。不象是现在,多了些漫不经心的调侃和刻薄,总让人难以琢磨。她对他仍然带着以前的那种学生气的钦佩和崇拜,他对她如少时一般总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但是他时而礼貌疏远时而平易可亲的态度又令她心中忽冷忽热,忐忑不定。有时候,她觉得已经离他够近了,因为感觉他待她确实与别人不同,可是当她再次兴冲冲的来,他又变成那个拒人千里的样子。深田凉子不禁在心里悲哀的想,如果这是感情上的交锋,那么付出多的,必定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两个人默然不语,在一旁本就已经快要静卧不住的小狗终于忍不住了。它站起身来,拿头拱着深田凉子的手。见她没有表示,便伸出舌头试探的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深田凉子的手背上酥酥麻麻的,心里也似乎融化了般。她抬眼望向荣梓义,见荣梓义正看着小狗,眼睛里难得的透出好奇和兴趣来。他轻声问:“这是上次,我在梅机关见到的那一只吗?”
深田凉子想起那一次荣梓义见到她时她的狼狈模样,不禁有些羞赦,低声道:“正是那个。它做雷奥。”她命令小狗道:“来,问个好。”
那狗全身棕色,只背上一条黑色细条,皮毛亮得发光。一双大眼顺着深田凉子的手看向荣梓义,后腿一弯,规规矩矩的坐好,响亮的“汪”的叫了一声。
荣梓义不由笑了,对那狗伸出手去。那狗便也乖巧的抬起一只前腿,搭在了荣梓义的手上。
“你训得很好,果然没少下功夫。”荣梓义笑道:“竟然还特别为它起了个德国名字。”
“它很可爱,不过也很麻烦。如果不是那次见你特别喜欢这种牧羊犬,我才不会花那么大的精力去训练它。现在它已经有些模样了。”深田凉子微笑着,难得的带了一点孩子气。她拍了拍雷奥的头,带着小小的得意,对荣梓义道:“送给你的。”
“送给我?”荣梓义吃了一惊:“你养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要送给我?”
深田凉子爱抚的摸着雷奥脊背上光滑平顺的皮毛,脸上不知不觉已经带上更深的笑容:“第一次上门,当然要送些礼物。”
“可是,这礼物未免有些非比寻常。”
深田凉子道:“它很聪明的,学东西也很快。从来不乱叫,也听话。”那狗似乎知道是在夸它,长尾巴摇得飞快,打在地上“啪啪”的响。“而且它现在已经不会随地大小便了。吃东西也不挑,什么都喜欢。但你要注意不能给它吃水果,否则会拉肚子。”说完,她拍拍狗的后背,指着荣梓义对它道:“雷奥,去那边,去!”
雷奥下意识的遵从命令,走到荣梓义脚边,又回过头看深田凉子,仍是尾巴摇个不停。
“你看,它不舍得你的。”荣梓义温声道。
“我可以经常来看它啊。”深田凉子很快说道。说完,她又似乎意识到什么,眼望着荣梓义,有些局促的问道:“可以吗?”
荣梓义笑着摇头:“我能说不可以吗?”
深田凉子竟觉得落了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你送了我这么一件礼物,我拿什么回报你呢?凉子,这真让我费思量。”荣梓义叹气道。
深田凉子睁大眼睛道:“荣桑,我从没想到还要让你回报。难道,以我们的关系,还需要互相交换你才能心安吗?”她见荣梓义一时没有回答,只觉得心中憋闷,就如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只觉得郁闷无比。
她本不是犹豫纠结之人,便索性坦率的道:“荣桑知道我为什么来中国吗?”
“为什么?”荣梓义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反问道:“是啊,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希望毕业以后成为一名教师。我以为你会待在你母亲身边,一直生活在京都。”
“荣桑的记性真好,我的确说过。小孩子,从小到大,志向不知会换多少个。今天要做园艺师,明天想做图书馆管理员,还曾经认真要做一名聪明的主妇,生三、四个孩子,每天早起送丈夫上班。”她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面部线条柔和许多:“至于想当教师,是因为那时曾经听荣桑说过,你的愿望是成为一名学者,留在校园教书。”
荣梓义微微点头,稍感意外。
“荣桑不会知道我那时有多崇拜你。你的一切都是好的,你的选择一定是对的。你知道,我祖父是汉学家,母亲是中国人,我一向欣赏中华文明。而你在我心中,就是中国人中最优秀的代表。你与父亲做课题讨论研究时,能为你们跑前跑后、查找资料是我最快乐的事。你离开日本去了欧洲,我难过恍惚了很久。”深田凉子笑着摇摇头,笑容中带着几分甜蜜几分苦涩:“少女心境,你一个男人永远并不会懂得。毕业以后,我是有机会教书的,可我总想,那样我就几乎一辈子都要留在日本了,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见到你,恐怕有一天我真的会忘了你。但这是我最最不愿意的事。天可怜见,命运竟然给了我机会,战争爆发了,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来到中国。”
荣梓义暗暗惊愕,她竟然认为中日交战是上天给她的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