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十七年,五月初四,大吉,百事诸宜。
皇帝下令大赦天下,为爱女珍和大婚祈福,嫁于新科状元柳同书,完婚于五月十七。
同年五月十日,京城富商聂家被人诬告参与盐引案,一纸状书,聂家上下三百余口全部获罪锒铛入狱,于三日后处以斩刑。
这一事件引得不明真相的百姓纷纷讨论,这聂家是犯了什么大罪才引得皇上不顾女儿大婚而杀他满门。
五月十六,大牢。
狱吏三三两两的聚众喝酒,几盏放了许久的油灯还闪烁着微弱的灯光,几只硕大的老鼠在撕咬着角落的腐烂食物,不知从哪吹来的风,吹在身上,更显阴森。
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聂思柳抱膝坐在那张床上,身下的被子还算干净,除了珍和没有人知道聂思柳还活着,都以为她随着自己的父母一起踏上了黄泉路。
牢房桌子上摆放着一碗饭,不知放了多久也没有动过的痕迹,三只老鼠在米饭上爬来爬去。
聂思柳那日醒来自己就已经在牢房里了,突然想起故渊说的那一番话,最开始还有木棋陪着自己,木棋说,那日自己听她说完话就昏了过去,昏了整整两天,可就是这两天,聂家就没了。
自己的父母,木棋,对自己很好的奶娘……还有好多人,聂思柳看着他们进了牢房又被拉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阵风吹过,居然有桃花从高高的窗口飞进来,聂思柳抬起头来,耳边安静,时间仿佛被静止。
故渊不知何时,也不知怎样来到聂思柳的牢房,站在聂思柳面前,看着以前风光无限的聂家大小姐。现在还不如穷苦人家的女儿。
“故渊姑娘。”聂思柳看着故渊出现在这里出人意料的特别平静,
故渊皱皱眉,问了一个在聂思柳梦中问的那个问题:“现在你后悔了吗?”
聂思柳浑身一颤喃喃道:“是我做错了。”聂思柳倚在墙上,看着窗子外面的世界,可以看见一弯月牙。,明明昨天还是圆圆满满的。
故渊道:“为何错了?”
“错在不该误以为柳同书是我良人,但是现在我不信聂家出事他不知情。”聂思柳这下子算是伤透了心,故渊看了一眼她,虽说自己一直在收集真心,但这几百年来,或许是像旧林说的那样子,自己心软,真心虽得到不少,但更多的是实现一个女子的愿望然后看她和心上人白头偕老。
“你可想报仇。”故渊突然说道。
聂思柳难以相信的看着故渊:“若是可以,定让他血债血偿。”
故渊:“好,我帮你。”故渊看着现在的聂思柳,整个人被仇恨充斥着,一心把仇恨放在柳同书身上,虽说这抄家事不是柳同书所办,但到底是因柳同书所起。
“为什么?”聂思柳问道:“我现在已经没有可以让你拿走的东西了,我已是将死之人,若是我真心,姑娘拿走便是。”
“我只是,不喜天下负心汉。”故渊淡淡道。
她看了故渊良久,终于一声不吭跪在地上,她低头道:“这辈子故渊姑娘的恩情无以为报,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姑娘。”
“好。”故渊道,伸出手来,指尖端然是一朵盛开的桃花,这朵桃花闪了两闪,变成聂思柳的样子,手一挥,便带着聂思柳出了这牢房。
她知道聂思柳不知道的一切,比如这场祸事全是因为珍和的嫉妒心所起,这才找个皇兄帮忙栽给了聂家一个罪名,反正这一年因盐引所抄家也不只聂家一户,而聂思柳却不肯让她一起跟着聂家老小去了,反而把她关在这里让她看着自己和柳同书是怎样成婚。
故渊不能忍受,这才出手救了聂思柳。
五月十七午时,菜市。
故渊身后跟着一袭白衣的聂思柳,脚步虚浮,眼神涣散,她的手垂在身体两侧,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袖子,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开始泛白,整条街上没有几个人,即使有,也是脚步匆匆的快步走开。
故渊轻嗅了下空中的气味,虽然已经过了三四天,空中还是弥漫着些许的血腥味。
“就是这了。”故渊停下脚步回头对着心神不定的聂思柳说道。
聂思柳看着自己面前的地方,心中的悲怆无法言表,她上前两步缓缓归跪下,手抚上青色石砖,砖缝中还残留着一丝血红色。
她突然一口血吐出,有点点沾染在白裙上,像点点盛开的红梅。
她跪了一会,磕了三个头站起来,闭上眼睛还放佛可以看到当时的景象,一家三百余人就这样失了性命,站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砸在青砖上。
“走吧,故渊姑娘。”
“你真的决定了。”昨晚聂思柳同她说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让她也觉得不忍心。
“是的。”聂思柳拭了一把眼泪,很坚定的说到。
“那走吧。”
他们原路返回,路上有片片撒开的纸钱,也不知是谁那样好心,还会送聂家一程。
故渊昨天救了聂思柳出来,聂思柳跌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再给她一天,一天就好:“爹娘,女儿虽说要坚强,但是女儿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再一天,女儿报了仇就去陪你们。”
故渊静静地看着她,何曾几时,自己也因为太累而这样哭过。她伸手抚了一下聂思柳的头:“你决意如此。”
聂思柳呜咽道:故渊姑娘,说我怯弱也好,怎样都好,我实在不知道我要怎样子啊这样一个陌生的世间活下去。“
故渊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大家小姐。
“那你可还有要求。”
“请给我一套嫁衣,还有。”聂思柳站起来,“在我死之前,请给我一个美梦吧。”
“好。”
五月十七,晚
状元府里张灯结彩,门外各种精致的的马车和轿子。拜完堂之后,宴席开始后,柳同书在酒席间穿梭,不知为何,看着这喧闹的景象,他一点都不觉得高兴,还不如和聂思柳当初一起谈论诗词歌赋来的欢喜。
再一想聂家的事情,当时珍和说,聂家犯了皇家忌讳,还说如果可以自己的可以保聂思柳一命,自己当时怎样回答的呢,反正是拒绝了吧。好不容易才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这才不去管聂家的事情,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恭喜恭喜。”有人端着酒杯前来道喜,柳同书收起心思,跟来人寒暄起来。
不一会,柳同书身边就围了一圈子的人,这些人,真心道喜的不知有几个,他们在背地里嫉妒,在明面上各种恭喜,看着也不过是让人作呕。
“同书。”珍和的哥哥四皇子举着酒杯也前来道贺,柳同书看着他笑着前来,更加的厌恶。
“四皇子。”边上的人向四皇子行礼。
“同书以后就是我的妹夫了,请你们还多多照顾一下。”四皇子向身边大臣说。
“不用四皇子说,我们也会做的啊。”柳同书也不去管他们说的什么。有人敬酒他就喝,想要灌醉自己的心无比强烈。
柳同书一人拿着酒,也不管合不合理,独自一人来到湖边,望月独酌,听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是身穿一身红嫁衣的聂思柳。
柳同书靠在大石边,双眼迷离的看昔日的恋人,开心一笑:“真好啊,我还可以梦见你,思柳,我救不了你,别恨我。”
聂思柳看着醉醺醺的柳同书,问了他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娶别人。”
柳同书自嘲的笑了笑:“你是富商之女,你懂一个人往上爬的滋味吗?像我这种没有背景的人迟早会被人踩下去的人。”
“就这样?”聂思柳没有想到,他就仅仅因为这个简单的理由放弃了自己,“那你可喜欢过我?”
柳同书像是第一次见到聂思柳那样一笑:“自然,是很喜欢的。”
聂思柳半晌才道:“这就够了。”
柳同书看着聂思柳走远,好像,又失去了她一次。
一阵风吹过,东南方向的新房里燃起大火,火势借风一直向北蔓延。
“来人啊,起火了。”也不知是谁先发现的,剩下四下响起。
无数仆从拿着水盆从四面八方涌来救火。
“快看。那是什么。”一个人惊奇地大叫。
公主同驸马的婚房之上,一身穿火红嫁衣的女子立于房顶之上,宽大的衣袖再火中绽开,像只浴火重生的凤,那女子随着火焰起舞,渐渐吞噬掉一切。
“那女子的跳的是洛神赋,原本只在画里见过,没想到真的有人跳得出。”府里的舞姬看出了这舞蹈的名字不敢相信的说到。“此舞蹈需要旋转一百单八圈不间断,原想着只是一幅画罢了。”
这是一场舞蹈,亦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
渐渐,大火吞噬她。
聂思柳看着四周火焰涌动,她仿佛看见皇觉寺里,桃花恨不得灼伤了眼。
他念道:桃之夭夭……
桃花纷飞,只恨自己错付真心,心中那公子小姐的画面在心中骤然坍塌,崩溃。
这辈子,生也因他,死也因他,终是一场空,那么这真心不要也罢,她抬起血色衣袖遮住自己的眼睛,一根房梁冲她砸下来。
次日。
故渊站在一大片灰烬中,看着不远处的柳同书那双手扒着还冒着点点星火的灰烬,眼神疯狂。
“柳同书。”故渊喊他。
柳同书猛的抬头看她,血丝布满了双眼。
“你可后悔。”故渊问他。
“你是谁。”他问道,“思柳呢?聂思柳呢。”他扑到故渊脚下,“你告诉我聂思柳在哪?你告诉我啊。”他冲着故渊大声喊叫。
“你不是知道吗?聂思柳一场舞蹈死在你的新房中,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柳同书看着四周的灰烬,看着故渊眼中的轻蔑和厌恶,笑了,继而大笑,从不流泪的他也留下两行清泪,他捧起一捧灰烬,站起来越过故渊向远处走去,脚步踉跄,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故渊不做声的看着他走远,在他刚才跪着的地方,手一扬,一颗白色的珠子从灰烬飞到她手中,故渊捧着那颗珠子,小心地举起看了看,纯净的像是九天之上的水。这边是聂思柳仅存的真心了,也是她留在这世间的全部了,靠近那珠子也不由自主的心下作痛。
她到最后还是没舍得一起杀死柳同书,尽管柳同书负她伤她。她把自己所有的爱都汇聚在了这样一颗珠子里,从此之后,不管她怎样,生生世世都不会再爱上他。
故渊手一挥,原来的废墟上长满了大片的桃树,花开灼灼,故渊水红的衣摆混入桃花,一霎间,那些桃花全部离枝,在空中四散开来,形成了那年难以解释的奇景。
故渊姑娘的长裙摆拖曳至地,一串清雅的唱词由远处传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苑
后来,相传嘉和十七年,那年的桃花在五月突然开放,又突然凋谢,去皇觉寺的人发现皇觉寺的林子里不知为何长满了桃树。
有人说,这是哪家的小姐殁了,回了天上做了桃花仙,把所有的桃花都带走了,众人听了,也不过一笑。
自此,渐渐地也没有人再提起聂家那位才貌双全的大小姐了。一切都掩埋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