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面对现实
“大研镇”是座四面被青山所环绕的古城,形状如同一块大砚,所以取慕云为“大研”,说也奇怪,这座古城位于群山之间,既是山城,又是水都,好一番家家流水,户户垂柳的江南风貎,莫怪又有小江南之称。
临秋当下决定在城里逗留,便呼喊了一声已经走在前头数丈之遥的男子:“喂!这里可有住宿的地方?”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说了声:“跟我来吧,前头就有一家。”
临秋背着行李,跟着男子来到一户人家,怎么看都不象是一间旅馆。
“大娘,有客人。”男子对着屋里叫唤。
一位纳西族人装扮的老妇人闻声出来,笑容可掬地欢迎临秋。
“大娘,这位小姐,喂,你怎么称呼?”男子转头问临秋。
“我叫夏临秋。”
“夏小姐要住下来,大娘您帮她安顿一下,我家去了。”
大娘拍了一下男子的肩膀,即领着临秋往屋里去。
这是一幢土木结构的两层楼房,虽已老旧,但装饰典雅,门窗上有雕刻精细的花鸟图案,色彩艷丽。临秋跟随大娘上了二楼,几间整洁素雅的客房一字排开,颇有民宿温馨的感觉。
“夏小姐,这间好吗?”
“很好,谢谢大娘。”这是两面有窗的边间,一边可看到蜿蜒的河流,一边是古城的街景。
“夏小姐一个人出来旅行?”
“是啊!”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得了,单枪匹马的,到哪儿都不怕,我们这儿常有像你这样的年轻临秋儿来,说是来看看古城的风貎,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大娘,您是看习惯了,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是第一次来,当然觉得新鲜喽!”
“说得也是,你休息吧,我就不吵你了。”
“大娘,这附近有卖吃的吗?”
“噢,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在我这里吃,三餐都有,要不,街上也挺多摊子,想吃什么都有,随你呗。”大娘轻轻把房门带上,下楼去了。
临秋把两面的窗户全打开,凉风把古朴恬静吹了进来。
离家出走的失意人,竟像个旅行者浪迹在这数百年历史的古镇上,临秋凭窗而望,凄伤中隐约有几分乡愁!
隔天一早,临秋正和几位观光客一起在楼下用早点,男子忽然跑来。
“喂,夏临秋,我要去拉纤,要不要一起去?”
“我又不会拉。”
“我拉你,带你去上游瞧瞧。”
“好吧,你等我一下。”
临秋上楼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下来,适才一起吃早饭的游人嚷嚷着也要一起去看看。
一伙人跟着男子走了一大段的路,来到一处激流险滩,几艘柳叶舟搁放在浅滩边,一群赤裸着古铜色上身的男子随意坐在渡口,等着观光客或货物上门。
“上工了!”男子对着坐在渡口的纤伕们大喊。
“上工了,上工了。”有的人抛掉手中的烟蒂,有的人拿起了吃饭的家伙,前前后后地推着一艘柳叶舟,等着跟着男子而来的旅客上船。
“马赛,真有你的。”其中一位纤伕对男子说。
男子并未答话,只露出雪白的牙齿傻笑着。
临秋最后一个上船,刚坐定即感受到小小的船身不停地晃动,只见男子双手一举,脱掉罩在身上的圆领上衣,只剩下仅遮住臀部的短裤,他在临秋左近的船边拉出一根绳索套在自己的肩背上,其他的纤伕也都是一式的装束,应该说根本毫无装束,每个人都只穿着一截短裤,油亮的肩背上都套上了绳索,分站在船的两旁,船首的纤伕一声吆喝,柳叶舟即逆着水流缓缓地滑动。
清晨明朗的阳光照在江水上,发出粼粼的波光,临秋把手伸进水中,凉沁沁的,不禁替光着腿,裸着上身的男子感到一阵冰冷。
“喂,你叫马赛对不对?我刚听到有人叫你马赛。”临秋扬声问男子。
“听到了还问。”
“我是要问你冷不冷?一大清早的泡在水里不觉得冷吗?”
“习惯了,每天不来泡一泡还觉得不舒服呢!”
“这上去多远啊?”
“约莫五,六里吧!”
“一路都这幺拉着吗?”
“是啊!”
“不累吗?”
“这一段算好的,再上去一点有几处急流,就得费点力了。”马赛结实的胸膛,在阳光下闪着油光。
兰舟溯流而行,两岸尽是险峻的山岭,由江面上抬眼而望,天空变得窄小细长?。忽听得嘹亮的声音划破空谷幽林的宁静,所有的纤伕跟着唱和起来,临秋听不懂马赛唱什么,但觉得韵律和谐,声调悠长,和着山韵,伴着水声,谱成一首共鸣的乐曲。
行到急流处,纤伕们因使劲而显露出垒块的肌肉,激荡的水花冲洗掉皮肤沁出的汗水,头发湿了,脸也湿了,全身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河水抑或是汗水!
眼前是饱览不尽的山水风光,耳边是悠扬婉转的歌声余韵,初尝旅游之乐的临秋,怎不大叹江山无限呢!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在这里是不必在意时间的,小船来到一处布满石砾的浅滩,前面是一道高峻的峡谷,要往上走是不能了,纤伕们将船固定好,放下绳索,一个个在滩上或坐或躺,稍事休息。旅客们也都下了船,伸伸腿,挺挺腰,环视四面八方的山容水貎,也不虚来此一游了。
“马赛,你每天这样子使劲地在河中行走,不觉得辛苦吗?”临秋在马赛身旁找了块石头坐下。
“这是先人传下来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很神圣。”
“一天要来回多少趟啊?”
“看情形呗,我们今天走的是为观光客设计的路线,路程短又轻松,顺应时代潮流呗。其实拉纤的地方有好几处,大部份都在长江三峡支流一带,巴东神农溪那儿有五,六十公里的路线,那才叫辛苦哩!”
“现在从事这一行的人不多了吧?”
“的确是越来越少了,不但辛苦又赚不了几个钱,年轻人都不愿干了。”马赛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的感慨。
“工作不是为了赚钱养活家人吗?”
“大部份的人是,可我不是。”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只要快乐就好,每天唱歌玩水不是很快乐吗?”
“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无忧无虑。”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也许吧!若换做你是我,就不一定会这幺想了。”
“喂,难道这一路上你还没想通吗?”
“想什么?”
“何去何从呀!还不想回家吗?你看,每一条河都有它一定的流向,就算我们是逆水而上,到了这里就得折返而回,而家不就是人的流向吗?”
临秋捡起一块小石头,抛向潺潺而流的河里,溅起一朵灿烂的水花。“好心情都被你破坏了。”
“我就说你是个逃避现实的弱者,这幺容易就受别人的影响。”
“你有勇气逃避现实吗?你知道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离开家里的吗?你不敢,对不对?你不敢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对不对?”
“我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因为外面的世界更可怕,所以你回来,这样谁才是弱者?”临秋咄咄逼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歪理。
“回来就是面对现实,你敢回去面对现实吗?”马赛也不甘示弱。
“我……”临秋有话如鲠在喉,却显得词穷了。
“等你撞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就会想回家了。”
“走喽!”带头的纤伕一吆喝,众人又都起身,坐船的上船,走路的沿着河边行走。
回程是顺流而下,所以不需要拉纤,柳叶舟随波漂流,时而平静缓流,时而急冲而下,临秋在晃荡的船上不停地思考马赛所说的话,“等你撞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就会想回家了”,她从来就没想过会离开见水小镇的家,非不得已才出走的,即使在外面撞得鼻青脸肿也是回不去了!马赛比她幸福,在外面闯不出一番天地,还可以回到家乡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她呢?是一个使父母脸上无光,被人退婚的弃妇!
临秋已经无心欣赏风景了,低垂着头,随波逐流。水面上太阳反射的光影像千万颗钻石闪耀着晶亮的光芒,她几乎想要跃入江心,葬身在钻石铺就的坟穴中。
纤伕的歌声又在耳边响起,把临秋从钻石闪亮的梦幻中惊醒,她睁开眼睛,没有围墙的古城隐然若现。
徒手走在河沿的纤伕们,唱起歌来轻松畅快,临秋似乎恍悟了一些道理,既然已经抛舍,就该放下,没有牵绊,才能轻松自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