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也抬头看了看,眼下也快傍晚了,这神医是从来不留下来吃饭的,想来也是赶时间,遂引了顾长青进内厢。
柳睿看到顾长青的时候有些意外。他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一只手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拿着书在看。他朝客人点了点头:“顾大夫。”
顾长青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知道柳睿是个聪明人,所以没打算跟他玩绕绕。管家一下去,他就开门见山地道:“我家小福丫头今天在这儿受了委屈?”
柳睿皱眉。他不喜欢他那个称呼,和语气里来兴师问罪的那份亲密。他盯着顾长青看了很久,最终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顾长青立刻咄咄逼人:“既然是你的未婚妻,为什么会在你的院子里被人动了手?”
柳睿淡道:“我出门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挨打的人,就是洪家小姐。”
顾长青怒了:“你是说我家小福不是?莫说她本来就不是这个性子。就算是,她**雪算什么东西,一个小贱蹄子,我小福就是要宰了她也不是不能!”
柳睿立刻就明白了。他是来替安明儿出气的。只怕除了他这里,**雪那里也不会放过。当下,他挑了挑眉毛,道:“大夫,我再提醒你一次,小福是我的未婚妻。当是如何,我心中有数。若你是来问这事儿的,那我能说的已经说了。请回吧。”这在柳睿已经算是最客气的了。
说实话,会这么客气还是因为小福。他知道她必然生气,不想这人再回去添油加醋。
顾长青登时狞笑:“不,我是来给你看伤的。”
“……”柳睿稍稍惊讶之后,也没多说什么,着人来褪了自己的衣裳,给顾长青看他肩上的伤。
愈合得不错,但,还不到拆线的地步。现在强行拆线,百分百会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顾长青暗自思量。柳睿面色如常。
然后顾长青转身,把精细的小剪子从药箱里拿出来。
“你知道么,我和小福从小一起在常连山上长大。她虽然不争气,但是我和师父都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哪怕一根毫毛。”
柳睿连眼皮都不抬:“柳家少奶奶,也不是谁都可以动的。”
顾长青冷笑,尖细的剪子在他背上那道被缝合过,像蜈蚣一样的伤口上轻轻划了划:“那你觉得我会放过动了她的人?”
柳睿不言。
顾长青低声道:“医者医者,也是最容易杀人于无形的。我要一个人死,还是生不如死,都简单得很。”
柳睿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已经下了手。是死,还是半死不活。”
顾长青反问:“你觉得呢?”
柳睿好似偏头想了想,最终道:“我看,还是半死不活吧。现在不能动她。”
现在动了她,谁都知道杀人者是谁。顾长青不会这么傻。一个傻女人,有的是办法让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顾长青手上的剪子一顿。
柳睿低声道:“你是不是要把我的皮肉剪开?好得很,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次安明儿突然莫名其妙地生气走了,他心里难受得很。可是自己又是废人一个,走不出去找她,派人请她她必定不来。那若是,他的伤口被她找来的神医剪开了,她至少要看他一眼吧。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敢说在自己的屋门外让她挨了打不是他的错。
顾长青反而下不了手了。最终,他生气地把手里的剪子丢进了药箱,冷冷地道:“你又耍心眼。放心我没这么笨,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柳睿笑了笑,似乎有些失望:“那大夫还有别的事吗?”
这剪子他不能自己下,下人也没那个胆子。其实他还真是满失落的。但既然不能利用这个人,那他就不想见到他了。什么“我家小福”、“我小福”,听到都胸口闷得难受。
顾长青连跟他说话都觉得心烦,自己收拾了药箱,走了。
而这厢,柳全儿拿着刚得的好药,去给**雪用了……
顾长青路过客厢,特地顿了一顿,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凄厉的女子哭号。
他冷笑了一声,走了。
这**雪因为用了他给的药,全身的伤口都又辣又痛,肿得一塌糊涂。这种痛楚已经不是之前可以比的了。她又身娇肉贵,一夜疼下来差点疼掉半条命。
柳全儿被弄懵了。那一百两是根本不可能报销了,他家少爷一句身体不适下不了床来探视,也就避开了。他这个闯了祸的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整天急得团团转。
这少爷一时半会儿没发威,并不代表他就安全了。其实他后来也想通了一些,这神医八成是给大小姐出气来了。只是,只是这又碍着他柳全儿什么事了!为什么他还要来做这个替死鬼!
这**雪疼得只剩一口气了,当然惊动了洪家人。这到底是自己心头掉下来的肉,做父母的又怎么忍心!做母亲的来看了女儿一眼,当即泪如雨下。当晚,洪夫人就拿着三尺白绫,哭上了洪老爷的书房。
“老爷!老爷!吟雪可是我的心头肉啊!她如今被人作践成了这个样子,您若是不替她讨回这个公道,妾身这条贱民也活不下去了啊!”
洪老爷和洪夫人是少年夫妻,一直彼此扶持。洪老爷不免俗也有两房妾侍,却一直待发妻如珠似宝。在外面稳如泰山,唯独见不得一向端庄的发妻如此。此时他也一阵心酸,连忙离了座位扶起妻子:“你,你这又是何苦!快把东西收起来,一把年纪了,也不怕叫人笑话!”
洪夫人哭得肝肠寸断:“老爷,妾身福薄,膝下只一子一女。儿子大了不由娘,女儿虽说迟早要嫁人,但总归贴心一些。老爷又事务繁忙,吟雪每每承欢膝下,妾身就常常在想,女儿出嫁之后要如何是好,是否会被夫家人欺负……可如今你我尚在,她就被作践成这个样子。求老爷怜妾身是个为娘的心吧!”
洪老爷也心疼这个女儿,但又是自己把她送到柳大少身边,一时间又愧又悔,面对泪如雨下的发妻,也说不出话来。
洪夫人拿着白绫逼上去:“我儿受了此等屈辱,妾身没用保她不得,也没有脸面再活下去了!”
说着,就作势要去撞柱。
洪老爷忙拦住她:“夫人!夫人!”
“老爷,老爷,您就成全了妾身吧,妾身是没脸活下去了!”
洪老爷忙道:“你不要急,我必还我儿一个公道!你不用急!”
洪夫人这才稍稍回过神,哭倒在洪老爷怀里。老夫老妻,此时只觉得难言的心酸。
这一切都是为了官窑。这是洪老爷毕生的志愿。屈于人下他也能忍,被人指做走狗他也能忍。只是如今一个娇滴滴的女儿也被作践成这样,他不知道还该不该忍。
这时候,洪礼辉突然来敲门:“爹?娘!”
原来他听说母亲半夜找上父亲门上,登时急了,忙披了衣服也上了门。一到门前,果然听到里面母亲在哭。此子心中便暗道糟糕,他早知道自己的父亲吃不下这一招的。
里面,洪老爷忙把发妻扶起来,低头看了看,不禁也莞尔,掏出帕子给她擦擦脸,低声道:“叫儿子看笑话了吧。”
洪夫人此时倒是显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嗔,扯过帕子自己擦脸,别过了身。
等夫妻俩收拾妥当,开门放了洪礼辉进来。
洪礼辉一进门,就先看了洪夫人一眼,道:“母亲,夜深了,您先回去休息吧。儿子和父亲有几句话要商量。”
洪夫人也不疑有他,便点了点头,嘱咐了洪老爷一声“别忙得太晚”,便在提灯婢女的伺候下,走了。
这洪夫人前脚刚走,洪礼辉立刻道:“爹,您该不会是想去找安老板的麻烦吧!”
洪老爷哼了一声:“你和她倒是亲近。你怎么也不看看,你妹妹还躺在床上呢!我看柳家,也不会不给我们这个面子。”
其实按洪老爷的保守个性,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这么偏激。但是此番他又在想,柳睿多少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纵然柳大少心中不悦,此时也不好发作。
洪礼辉忙道:“爹,这不是柳家给不给面子的事情。问题是,这个面子,柳家也给不起啊!”
“怎么?”洪老爷若有所思。他不是蛮横的人,看儿子的样子,就知道他话里有话。
洪礼辉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只是把声音放低:“爹听儿子一句劝,千万莫去招惹那安氏。她,我们动不得。”
“怎么她是安家的什么人?”想想洪老又觉得不甘心,“难道你妹妹就白受委屈了?!”
洪礼辉低声道:“爹又不是不知道吟雪的脾气。她仗着上次养玉时名声大噪,愈发跋扈。三番两次在安氏面前无礼,安氏都没有跟她计较。此次她竟然敢在柳大少的门外掌掴安氏,柳大少没有动声,还留她治病,已经是在向我们示好了!爹您万万不可再火上浇油!”
洪老爷被他说的有点发闷:“你等等,爹糊涂了,这安氏到底是什么人?”
这书房里根本没有人,但洪礼辉左右看了看,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她是安织造与三品诰命安柳氏的嫡女,柳大少的心头肉。吟雪不识好歹多次喧宾夺主就罢了,我看得出来她宅心仁厚也不计较。可是这次吟雪竟然掌掴了她,还是在柳大少的门前……爹,您想想,这事儿是什么分量!”
洪老爷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竟然在柳大少的门口掌掴了安大小姐,以柳大少的手段,难保不是死路一条。如今柳大少还给他们几分面子,可要真要算起来,整个洪家也只是柳大少的奴才,他随时可以找别人来替。就是麻烦了一点。
洪礼辉低声道:“爹,这也是为了官窑。多少气咱都忍下来了,难道还要为了这个小女儿的事情,功亏一篑吗!”
儿子说的有理。
洪老爷稳如泰山。可是他的儿子,比他更加心机深沉,假以时日,大约也前途不可限量。官窑。洪家世代都是洪都十八帮里的把头人物,建成官窑,是多少代人的梦想。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不想失去,更不想官窑起来了,洪家却失去了该有的地位。
这个能干的儿子还等着展翅高飞,他也不能坏了他的前程。
然而,女儿受了这等委屈,发妻又哭成那样,他也觉得忍不下去。
最终,他低声道:“为父有主张。”
洪礼辉忙道:“父亲!”光是那个三品诰命的悍妇,就不是洪家惹得起的啊!
洪老爷沉声道:“辉儿,你明日备上薄礼,上门去向安氏赔罪。剩下的事情,为父自有主张。”
洪礼辉惊疑不定。
他也搞不清老父在打什么主意。只是,他直觉地感觉到,此事没完。
第二天,安明儿照常鸡鸣而起。这天热,亮得也早,她也起得早。只是她始终郁郁寡欢,一口气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下楼的时候,碰到顾长青在桌前吃葡萄。她不禁道:“你就这么喜欢吃葡萄?”
他做下的事情,她早已经知晓。
顾长青淡道:“过两天,我就要上京城了。”
安明儿一怔,连忙加快脚步走去坐在他身边,有些着急:“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要走?”
“我收到了师父的传书”,顾长青似乎也不太情愿,只道,“师父他老人家到了京城。不过你放心,你那老母要来了,有她在,谁也不敢动你。”
安明儿急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只是,你怎么就走了……”
顾长青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你舍不得我?”
安明儿脱口而出:“那伊小姐怎么办?”
“!!!”顾长青瞬间被呛住。
“喝茶,喝茶。”安明儿手忙脚乱地给他倒茶,也心有余悸。
顾长青面无人色:“隔夜的茶是毒,你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
安明儿讪讪地把递出去的茶杯收了回来。最终,她低声道:“好吧,你具体什么时候走。我来给你打点行李。”
于是两下无话。
安明儿心下难受。她只觉得,男儿志在四方,无论是柳睿,还是顾长青,都理当如此。柳睿一直觉得她心气太高,总想着要靠自己出人头地。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她是个女儿家,终究是贪安。不然不会从安家的是非之中脱身而出,更不会拒绝安织造的并购计划。
她只是不安,所以总是贪安。柳睿给不了她安全感。
晌午的时候,洪礼辉带着赔礼上了门。
一进门,先遇到昭儿,但是对方没什么好脸色给他,只哼了一声,道:“你来做什么?”
洪礼辉面色如常,只压低了声音道:“近日你怎么都不来找我?”
昭儿白了他一眼:“我哪儿敢啊。您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省的叫人家说我心气儿太高。莫说我了,连我家小姐你们洪家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我这个做下人的。”
洪礼辉抬头看了看,没什么人在注意他们,遂叹道:“你怎么这么说?你一向知道,我是我,洪家的其他人是其他人。他们做什么,怎么想,和我没有关系。”
昭儿有点恼,很想把他赶出去,只低斥道:“你回去让你那个宝贝妹妹留心着一点儿。我家小姐的脸,这个江南可没有几个人敢打!”
“是是是,我的姑奶奶,你就消消气。她不懂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难道你还不知道?还是说你现在就要迁怒我了?不知道是哪个,以前说的好听,说绝不会迁怒我的。”
昭儿性情耿直,此时也有点说不出道理来,只哼了一声,扭身朝里走:“我现在看到你就心烦。”
洪礼辉跟上去:“你家小姐呢?”
昭儿脚下一顿,警惕地望着他:“你想干什么?”
“赔礼哪”,洪礼辉苦笑一声,举了举自己手上的东西,“不说别的,怎么都是吟雪先动的手,我们家都是理亏。老爷子扯不下这个脸,也只能让我这个做哥哥上门了。”
昭儿这才道:“哼,算你识趣儿。不然,过两天,等我们夫人来了,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洪礼辉的心中一沉。此番喧闹,倒是忘了,安夫人的大驾,快到了。
这个人物,确实不是洪家惹得起的。不看她的品阶,和身后那个纵横江南的王者。只看她自己,一直韬光养晦不问世事,却死死地把握着江南第一府的掌家之位,几十年来也屹立不倒,就连子嗣单薄也不能让人稍沾一点她的雨露。
安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这母狮子一发疯连同是三品诰命以凶悍闻名的战夫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此番要是知道自己的爱女被人掌掴,别说是洪家,恐怕连柳睿也担待不起!
洪礼辉目中一沉,低声道:“昭儿,你老实与我说,这件事儿,你家夫人知道吗?”
昭儿一愣,道:“还不知道。”
这件事可大可小。还是要看她家小姐的意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