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桃一听师尊所言,面上带了惊讶,想着山瑰交给自己那块玉佩,犹豫着要不要将真相告诉她。
接连想了数种说法,云游?隐居?但无论如何措辞,真相不过就是一句“你永远等不到他了。”
可是想想那如琉璃一般易碎的山瑰,她实在不知如何说出口。
若是没了这等待的执念,她会很快消失吧?
殷离见她面色不停变幻,正待问她一句怎么了,便听见仙君府前传来的呼喊。
“师祖,师父,师叔,火狐前来拜见!”
原来火狐虽然被殷离扇到了山脚下,却还是没有出了渊山的范围,没有那保护罩阻挡,他几乎没有歇气,攀了回来。
“这小子好生麻烦”,殷离再度一挥衣袖,那火狐又被扇走,不同于上次,这次已是被扇到了天域草原之上。
火狐遥遥地看着那座散发着灵气的渊山,之前他们这些非草木的精灵能进去,乃是因玄山开启,仙君特许。
此番想再进去,只能拿命一搏了!
想着千万年未能翻身的族人,凭什么他们祖上得罪了大能,便要令他们承受这般苦果?
传承至今,狐族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有违天道之事,却被打压得一日不如一日。
原本列祖留下不可作恶的遗训,是期盼着有朝一日被天界发现他们向正向善的心,能够被重新接纳。
但这卑微的渴盼延续了一代又一代,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反观妖天蛛他们坏事做绝,却日益兴旺。
其实他们狐族许多族人都不堪为妖,实力为尊,说着好听,因为实力的绝大部分都被掌握在了天界,他们的地位不过也只比魔族高了一些。
这么多年来,因为妖的身份不入流,又无法与妖天蛛合污,他们的生存空间已被压制到很小。
加上狐女貌美,被许多妖族觊觎,他们大肆来抢,狐族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他的两个妹妹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抢走。
妹妹的哀泣声犹在耳边,更有许多族人也经历过和他相同的遭遇,弱者备受欺凌的日子早已受够!
此番他出来之前,族中已隐有动乱,不少族人难耐清规,出于对强大的渴望,叛逃出族,自寻妖道。
而那些尚留在族中的也有不少心性不稳,遗训虽重于泰山,但眼下的困境却是实打实的,族人的不甘心,他们都能理解。
所以从未对那些叛逃或准备叛逃的族人加以劝阻。
但这般下去,狐族只会日渐式微,乃至坐实了妖之称,永远不得翻身。
想一想老祖宗和母亲殷切的期盼,想一想在祭坛之上族人们的希冀,想一想这些年来他的艰难求道,想一想他们所受的白眼与侮辱,还有那日渐缩小的领土。
他将心一狠,各种苦都已尝过,闯这渊山,他又何惧?
倘若天不给路,他就自己去求!
当下再不犹豫,拔腿便朝着渊山冲去。
“咚”!
极沉极闷的声音,是他撞上了那坚硬的护罩,铜墙铁壁一般的护罩未有半分破裂,他已头破血流。
其上带着的雷电之力将他电得全身抽搐,一头红发尽数烧焦,他再次被弹了出去。
没有片刻犹豫,伏在草地上的身影再度爬起,以丝毫不慢于方才的速度再度冲刺。
又是狠狠一声撞击!
声音比方才更响,雷电比方才更强,他浑身浴血,左腿也已折断,被弹到了更远的地方。
这次他在草地上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但一清醒之后,几乎本能反应一般再度站起,拖着那条断腿,跌跌撞撞地朝那渊山奔去。
是的,即便断了一条腿,他仍是在跑,仍是在冲,像飞蛾扑火,不惧燃烧自己!
此时暴雨已至。
草地上一片泥泞,他几次摔倒,又几次爬起,身上的血裹了泥浆,跌跌撞撞的身影,看起来又可怜又狼狈。
初桃从水镜之中看到这一切,已是忍不住要冲出去劝他离开,殷离却拦住了她。
他叩了叩手中的茶碗:“这般沉不住气么?越来越没长进了,你自己都不愿放弃的事,又有什么资格劝别人放弃?”
殷离一语点醒梦中人。
她在玄山一战中已是和这火狐产生了友谊之情,关心则乱,却忽略了他这般执着之势,自己确实怎敢劝他放弃?
说到底,他们都是追逐之人!
再一看两位师兄亦是面色沉静,连一向咋咋呼呼的若枫师兄都无甚表态,当下连忙敛好自己的心神。
“一会儿散了,你到明日进入御山之前,自去梅花桩上立着反省,到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虽然殷离以前也经常生气,也会训斥于她,但她知道师尊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她脸上带了正色,认认真真地跪下三拜,让师尊动怒,是她之过。
“小五明白自身有错,会认真反省,万望师尊勿再生气。”
而此时火狐已经又跑到了护罩之前,他往后退了数步,脸上带了决绝。
“啊!!!”
他一声长啸,同雷电一起撕破了这暴雨,再度朝着那护罩狠狠撞上去。
痛!无处不痛!
他连吐了数口鲜血,雷电之力已把他打得现出了原形。
密集的雨幕里,泥泞的草地上,一只重伤垂危的红色狐狸被抛出去了很远。
曾经光泽耀眼的红色皮毛尽数黯淡无光,因身体里的剧痛,昏迷的狐狸仍时不时本能地抽搐着。
血液顺着它的嘴角淌下来,被雨水冲成一条长长的血痕。
雨仍旧不停。
雨点疯狂地砸向大地,因着雨天,不过傍晚已是夜色四合,逐渐浓郁的夜色包裹而来,那红色的身躯好似静止,慢慢融于夜色。
惟吾楼里的四人在水镜前沉默地看着,空气里只余呼吸之声。
又过了片刻,雨中有光亮起,是极其微弱的光亮起,在这磅礴的雨夜之中,如此不起眼。
却带起了火狐最后的希望。
那狐狸终于醒了,双目恢复清明,它挣扎着想要站起,又重重地摔了下去,这般试了好几次,它终于“站”了起来。
其实这根本不算站起,只有显得瘦弱些的两只前腿支撑着,后面两条腿已经都断了。
它连蹦都不能,只能拖着那两条断腿,慢慢向渊山爬去。
每前进一步,那断腿便被草地磨出钻心的疼痛。
它身后跟了一条血痕,比方才更多了些,被雨水冲开,像是蜿蜒的小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