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级的生活委员开始收集寒假回家的订票信息。
当世,春运的火车票比后世还难买,没有网络购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火车站售票大厅排队。
在这方面,燕京大学生倒是有一点好处,学校统一为学生订票,只要确定目的地、车次和时间,一般问题都不大。
望着顾星辉递过来的火车票信息登记表,方离原有些发呆。
即将再次回到他十八岁时的家乡,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就像翱翔蓝天的飞机,突然要降落在铁轨上,有些找不着自己的腿。
在重生前一年,父亲去世了。
请了假,和老婆赶回去的时候,弟弟已经料理完了后事。在墓前静坐了半日,方离原没说出一句话。
在那个年代,离婚还是件惊天动地的事情,父亲的性格并不倔强,也不好强,但出乎意料,却是他首先提出了离婚,而且还是毅然决然。
相反,方离原一直觉得母亲是一个坚强而执着的人,离婚后,离开了工厂,搬到了县城里,仍然作小学老师。方离原和弟弟随着母亲生活,父亲每月给生活费,但极少来看他们。偶尔来,也是到学校,不怎么说话,静静地坐一会儿就走。
关于离婚的因由,父母从来没有向方离原说清楚,都说等长大了就会明白。
方离原和弟弟差一年,弟弟上了大学之后,母亲就有了自己新的生活。
记忆中,大学四年,方离原仅回过一次家,也就是大一这一次。
这次也还是要回的,不过,方离原不想先回母亲那里,而是要回父亲的家,他想看看父亲。
前两天,邱天意打来电话,问要不要同行,他归心似箭,打算买放假第二天的车票。方离原就推说学校有事,走不了那么早,让他先回,回去再见。
临近期末考试,俱乐部的每日一练暂停了,体育之家也没以前热闹。学校的生活带有很强的时间性,一旦进入考试季,平素四处活蹦乱跳的学生们,就像是落潮的水,从所有与考试无关的场所消失,龟缩进了图书馆和教室。
临近一月底,考试终于结束了。除了高数和化学后世用得很少的功课之外,其它几门课,方离原都没费多大力气,“保八争九”都是有把握的。
大学新生们的放假返家,都是迫不及待和狼狈不堪的。宿舍楼就像是被洗劫过一般,只要家不是燕京的同学,留下了一地一床的乱七八糟,匆匆踏上了返乡的旅途。
225宿舍剩下了各怀心腹事的三个人。
乔司令全家都要从冀省来燕京的爷爷家过年,他也就不用再回冀省折腾了。与夏江歌还是没有突破性的进展,这让乔司令很是失落,说是要在学校呆几天,系统总结一下这学期的感情生活。
燕京摇滚青年刘斯奇最近和家里闹得不愉快,父亲对他的长发早已是忍无可忍,最近终于发作了。剃头回家,不剃头莫回家,刘斯奇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寒假是学校最萧条的时候,腾飞体育之家也要关门歇业一段时间,店里的东西做了盘点,货值较大的商品都搬进了体育部的库房。
与学校相反,杨经理在新街口的电器门市却是一年来最热闹的时候,学校里的东西都撤回了新街口,小武也回去帮忙。
方离原每日都耗在办公室,还忙于一件事,就是要把帐好好算一下。
与乔宁宁合作的体育用品,总计销售各式运动服装和147套,运动鞋189双,除去店内的一些开销,净利剩下三万出头。
虽然属于试水,也没刻意宣传,但是,杨经理很是下了些功夫,电器的品种和价格很是合乎学生的胃口,销售情况不错,净利也有两万有余。
在结账统计中,方离原发现体育产品和电器有一个共同点,毛利最高的都是些小东西。一双运动袜能挣五块钱,一共卖了九百多双;一节充电电池能挣三块五,一共卖了一千二百多节。
帐算明白了,虽然有些沾沾自喜,方离原却暂时不打算分掉这笔钱。
他清楚自己要的,还远不止这些。
在放假之前,乔宁宁专门来了一趟学校,带着些烟酒糖茶,专门给何校长和孔老师提前拜了年。
本来,方离原还建议从盈利中拿出一点钱,和体育部一道,搞点像样的活动,却被乔宁宁拒绝了。
乔宁宁的理由很简单,不想还没挣到什么钱,就这么快就被别人惦记上。
谁料一语成谶,不过,找上门来的不是体育部,而是属地的一些有司衙门。
到了年根儿底下,要么是没完成指标,要么是还想再张罗点福利,都属于例行公事。
虽然神通广大,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对于基层衙门的宵小,乔宁宁也是鞭长莫及。
不过小姑毕竟是小姑,乔宁宁很快就找到了魏姐,事情也很快得到了解决。
事后,魏三儿很是不屑地告诉方离原,他哥魏方只是买了两盒桃酥,一个人去了有司衙门领导的家里,彬彬有礼地给领导拜了早年。
从那儿以后,再没看见穿制服的走进过体育之家。
随着假期的展来,校园里越发冷清。
乔司令顺手拿起王宁床头的一本爱情诗抄,心事重重地走了。刘斯奇柔肠百转地剪去了一头长发,也和方离原道了别。
回家的日子到了。
换了三趟车,爬行了两天一宿,绿皮列车以极慢的速度和过站即停的节奏,终于到达了方离原的目的地。
“小原,是你?!”棕色木门拉开的一瞬间,父亲呆若木鸡。
“过年了,回来看看你,刚下的火车。”
方离原想象过无数次这一场景,可当父亲就在眼前,方离原却没了澎湃的心潮,就好像从没有离开,也未曾重生。
“哦……那好,快进来,快进来……”父亲接过方离原手里的提包,忙不迭地往里让,“还没吃饭吧?!回来也不提前写封信,家里也没啥准备。”
“没事,不饿,路上啃了口面包,你也没吃呢吧?”
“没吃,没吃,我原本打算就煮点面条凑合一顿的……”
“行啊,那就煮两份儿吧,你煮的面好吃。”
“是吗?好久不吃了,还记得?”父亲讪讪地笑着。
“饿的时候就会想起来。”
屋子的布置和方离原关于这里的最后影像没什么差异,他和弟弟的房间依旧是摆着两张单人床,被褥整齐,收拾得干干净净。
两张单人床中间是一张写字台,台灯亮着,桌面上摆放着一些书籍。
“爸……”喊出这个字,方离原心中一颤,“你在这里办公了?”
父亲愣怔一下,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总想起你们哥儿俩在屋里时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