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也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好奇,老实说,她已经猜到了那么几分,只是还等着大师兄来为她验证罢了。
反倒是连书,看着有些为难的样子,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听人说过,师父在十四年前的时候,没有在宗门之中。”
“是……十四年前的时候,师父在外游历。”连书的思绪渐渐地回到了十四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少年。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整理了账簿之后就打算打坐了。可是,他刚闭上眼睛,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就冲进了他的房间。
这个满身血迹的人影,正是在外游历的沉渊子。
“那以后的师父,就一直是浑浑噩噩的模样,就没有醒过的时候。就这样过了好久,我才从师父的碎碎念之中知道,他当初,目睹了东玄被灭的惨象。”
连书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个雨夜一直交换着出现在他的梦中,他现在仍旧能够感受到,那时血气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还有烧焦的臭味。
玄月不可思议的看着连书,师父怎么可能目睹了那一切?她曾经梦回到长清山被灭的场景,可是她跟本没有看到一个跟师父有半点相像的人。“师父他,这么多年就是因为这个?”
“是,当年的师父应该是被发现了的,他那么失魂落魄的跑回来,嘴里还一直囔囔着有人要杀他。为了不让那些人再注意到他,师父只好浑浑噩噩的活着。他不敢修炼,也不敢有任何作为,那些人看到师父那副模样,倒是没再有什么动作。”
连书也不管玄月的脸色,自顾自地将他心中所想全部都说了出来,“小师妹,你现在看到的师父,只是十四年前的师父。他的修为,没有半点的进步。就算是现在,到了雷雨交加的夜晚,师父依旧会从昏沉中乍醒,然后战战兢兢。”
“这十四年,他都是如此吗?”
连书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自你来了之后,师父就清醒了许多。他的眼中不再是灰黑的颜色,只要他的目光看到你,就会闪起一丝的亮光。”
玄月讪讪的笑了笑,真是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人是那场灾难的见证者。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竟然还是她的师父。
“他为什么不出手?”玄月嘲讽地看向连书,“他明明在场的,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我的父母,我的亲族,全部死在那些人的刀下!”
玄月冲了上前,两只手抓住连书的胳膊,“他跟那些凶手有什么区别!”
连书没有说话,诧异的看着玄月。此时的玄月,两只眼睛通红的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眼中迸射出的目光几乎要让他呼吸不了。
原来仇恨,已经这么深刻了。
“因为我不能!”
竹门从内打开,沉渊子的脚步沉重至极,却依旧一步一步地迈向玄月。两只眼睛直视玄月的目光,毫不畏惧玄月眼中的愤恨。
“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活着保护他的女儿。”
脚步站定,沉渊子抬手捏住玄月的肩膀,“因为我答应你的父亲,要让你活下去!”
“我的父亲……”
玄月的声音颤抖着,双眼迷茫,似乎已经想不起她的父亲是谁。脑海深处,那个可怕的梦境又一次的出现,而那个人的影子,也渐渐地清晰起来。
“我的父亲,”那个曾经对她说出手的时候要再快一点,落脚要稳、不要犹豫的人,似乎又出现了,熟悉的眉眼,相似的面容。玄月松开抓着连书的手,身体转向沉渊子,“你认识他?”
“我与他也是好友,当初游历的时候,接到他的书信,说是让我去玄宗帮他一个忙。我当时被事情拖住了,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身受重伤了。”那个曾经站在大陆顶端的男人,气息微弱的躺在废墟之中,而他的周围,站着五个蒙面的神秘人。
“我本来想去救他的,虽然那五个人实力非常的强大,但是我当时有着十足的把握。若是他愿意跟我走,我一定能摆脱那五个人的追踪。”看着玄月的面容,沉渊子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男人当时的神情。“他看到隐藏在暗处的我之后并没有任何动作,而是依旧躺在废墟之中喘息。”
“就在那五个人再一次出手的时候,他翻身而起,提着手中的长刀劈了过去。就在我要冲上去带走他的时候,我听到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黑色的夜空压抑着天地间气息的流动,狂风呼啸着奔腾而过,天空中落下的惊雷照亮了整个夜空。夜空之下,一个男人双手握着长刀,仰头冲着上苍怒吼:“苍天若有眼,当留我东玄一命!”
“他要苍天留东玄一命,而你,就是被苍天遗留的那一命。我当初一边躲避着那些人,一边在诸多的尸体中寻找你与你的母亲。就在你我快被发现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你的母亲,她四周所有的树木都变成了灰烬,十几具被烧焦的尸体散步在她的周围。而我要找的你,却没有任何的影子。”
结束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沉渊子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晶莹的液体。一旁的玄月,早已哭的不成样子。
“哇——”
脑袋靠在了沉渊子的胸前,尽管沉渊子在轻声安慰着她,她眼中的泪水,仍旧是一串接一串的滑落。哽咽的声音从心底钻出,沿着气管冲出,一声又一声,撕扯着沉渊子的心。
玄月一边大口喘着气,另一边却又大声的嘶喊着。哭喊声回荡在竹林之中,震落了纷纷的竹叶。
沉渊子仰头望着头顶的天空,扶住玄月的肩膀,手掌轻轻地拍在她的后背。
“他……是什么样的?”呜咽声渐渐地淡了下去,玄月一边哽咽着,一边问。
“他吗?他是我这辈子最崇拜的人。”沉渊子的目光落在玄月的眼睛上,“你的这双眼睛,就与他一模一样,一样的固执。”
玄月听着,下意识就伸手去触摸自己的眼睛,而双眼却始终看着沉渊子。
“他对每一位弟子都十分的耐心,教导弟子的时候,都是尽心尽力的。他深爱你的母亲,也深爱着你。”沉渊子微微的笑着,似乎是在诉说一个美好的故事。“你母亲怀上你的时候,我正好在东玄。我亲眼看着他从医师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然后就像一个傻子一样愣住,紧接着却又抱起你的母亲欢呼。”
“他炫耀的对我说,沉渊呐,我就要有孩子了。他说,从今天起,这个世上就会有一个人,与我血脉相连。他还说,若是个男孩,他就把他一辈子的心血都交给他;若是个女孩,他就让她成为整个东玄的公主,所有东玄的弟子,都会保护着她成长。”
玄月的脑海渐渐构建出了沉渊子口中的这一幕,脸上不知不觉就出现了温暖幸福的笑容。
正当沉渊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玄月的脸色突然又沉了下来,玄月的指甲深深地陷入她的手心,“他那么期待着我的到来,可我一来,却给东玄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这与你无关!”沉渊子抬高了自己的声音,两只手握着玄月的肩膀,强迫着玄月看着他的双眼,“东玄不是因为你才毁灭的,是那些丧心病狂的疯子。”
玄月点头,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每一下,都用力的似乎想要将她的脑袋甩下来。
“不是我,我却不能放过我自己。”挣开沉渊子的两只手,玄月执拗地看着沉渊子,“师父你也是在自责吧,这一自责,就是十四年的光阴。连师父你都不肯放过自己,我又怎么能放过我自己!”
沉渊子骇然,“我跟你不一样,我当时明明有——”
“有什么不一样的!”玄月用力地拽过沉渊子的手腕,迈步就朝着小路跑了起来。
沉渊子被玄月拽着,想要挣开却又狠不下心,只得跟着她在竹林中疯跑起来。两边的青竹左右摇曳着,泛黄的竹叶散落在两人经过的小道上,延展出凄凉的模样。
一直到了悬崖上方,玄月才停下自己的脚步。
喘着气冲着沉渊子吼道:“都一样!”
“不…不…”沉渊子喘的比玄月还要厉害,但他依旧不同意玄月的说法,不断地开口否定。
看着沉渊子这幅模样,玄月忽然就冷笑起来。她只当她是一个胆小懦弱的,所以才回避着曾经的仇恨。现在看来,这世上竟有比她还要胆小懦弱的,自欺欺人这种把戏,用的比她还要熟练。
“有什么不一样?师父,你看看你现在,满身酒气,脸色暗淡,跑几步就大喘气。你现在这样,跟那些垂暮要死的没有半点区别。”
“你——”沉渊子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指着玄月的鼻子,喘气声又重了几分,“混账!”
“我混账!那你呢!”玄月瞪着沉渊子,伸手拍开了沉渊子的手,抓过他的领子,手掌一推,沉渊子就站到了悬崖的边上。“十四年了,你可有半点为人师者的样子?你以为这样颓废你自己就能还债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欠我东玄的,欠我父亲的,根本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还清!”玄月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看的沉渊子心底一凉。
“你要做什么!”
玄月一步一步的靠近沉渊子,“既然你觉得有愧与我东玄,那就用你这条命来还!”说着,不顾沉渊子眼中的惊愕,两只手轻轻用力向前一推。
今天是一百章,小小的纪念一下哈!!!师父被玄月推下悬崖了,这可怎么办?还有哇,昏迷的哥哥什么时候醒?山下围着的敌人到底打还是不打?……等明天就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