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死敌
昔日的父仇报得太过轻松,意气风发的东胡王秦鹿立于月氏神山焉支山顶,俯瞰山下任凭处置的数万月氏人,回身睥睨一众属臣说道:“可有周王子缭新的消息?”
卫满出列抱胸行礼说道:“回禀大王,依旧是周王子烧死在鸡头山的久闻!”
秦鹿慢慢踱步来到一位佝偻身子的老者身旁用雅言问道:“魏卿如何看?”
人群中的秦梦时不时的偷眼打量这位东胡新主,秦鹿虽是一张稚嫩脸庞,但头顶也已秃,倒显得老成稳重,这绝对是老东胡的种,
魏卿就是魏丑夫,数年不见,大概成了阉宦,雄性不在,他已变得苍老不堪,昔日亮泽的脸皮如今也已布满了皱纹,不过那双眼睛依旧精神。
看得出来他现在混得不错,一声华夏锦衣在各式毛皮的胡服中异常扎眼威严。
魏丑夫躬躬佝偻的身子一口正宗雅言回复秦鹿道:“回禀大王,老仆同缭王子打了半生的交道,深知此人狡诈多端,谁是他都不会死,也许过上三年五载,他还会现世!”
卫满再次出列也用雅言辩解道:“魏公此话差矣,上年秦国大王驻跸鸡头山,周王子前来相会,离宫着火,结果周王子因酒色葬身火海,成了焦炭。这些消息出自魏公调教的属下,千真万确,你又如何解释呢?”
魏丑夫瞪着老眼不屑的看了卫满一眼,鼻子轻蔑的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竖子你还嫩,周王子那人不是人……”
身为降臣的秦梦闻听不由侧目看向了魏丑夫,谁想魏丑夫竟能隔过数十双眼睛和自己对视上。
魏丑夫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神陡然犀利起来,疾步向前,这让秦梦心中骤然紧张起来,难道魏丑夫认出了自己?
然而等魏丑夫走近,秦梦这才喘了一口气,原来魏丑夫看得并不是自己。
“他不是人,他是仙,是个未卜先知的仙!”魏丑夫有些激动的说道,来到月氏女王库珊身前陡然驻步,眼神不错的凝视月氏女王,良久,突然大笑道:“月氏王,你对周王子何时变得如此冷漠?我记得,你曾对她念念不忘,反常啊!实在反常啊?”
库珊横眉冷对魏丑夫,镇定沉着,只是冷哼魏丑夫一声,便扭过头去。
秦梦为此心安,连忙收敛眼神,以免被魏丑夫透过一张烧疤脸看出自己的真面目。
秦鹿出手制止魏丑夫的无礼举动说道:“魏卿不必怀疑,既然秦王都认为周王子已死,我等也就无需在纠结于此!当下,从黄发道君口中撬出天雷的秘方才是当务之急!”
“大王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吗?若是黄发道君掌握真正的天雷之术,那么她怎么甘心沦落为人质呢?若是秦王得到了天雷之术,因何不对我东胡用兵?”魏丑夫突然仰天尖笑道。
秦鹿脸上有一丝愠色一闪而过,随即陷蹙眉深思,片刻之后才喃喃问道:“以卿之言,这里面有何诡诈呢?”
魏丑夫摸着光光的嘴巴,突然睁大瞳孔,手指点指月氏女王库珊狠狠说道:“见到此婢,老仆顿然醒悟,有可能这就是秦王给我鲜卑下的圈套!
若是圈套,此时秦军必已兵临我鲜卑王城,这里必定也是秦王扎下的口袋阵,等我军疏忽之际,秦军突然杀出,联合诈降的月氏女王里应外合歼灭我军!
大王一定要小心啊!”
不仅库珊色变,就连隐没在侍从中的秦梦也大感意外,未曾想到自己和王翦的谋划,魏丑夫竟会看透。
“月氏女王,仆下猜的对吗?”魏丑夫得意的望着库珊挑衅问道。
本想骗取东胡王好感,以达到出其不意,擒下秦鹿的目的,谁知魏丑夫一言戳破了整个计划。事亦如此,库珊唯有极力表忠心,才能赢得东胡王的信任。
库珊心一横站出来,怒叱魏丑夫道:“山下就是我月氏的数万黎民,若大王不弃,就请大王笑纳发落,贱婢愿剪除所有羽翼侍奉大王,难道还不能表达我月氏的归附之心吗?
本王说话算数,也只有你这等卑鄙无耻之徒才会出尔反尔,当年秦郎对你何等器重信任,你却处处设计暗害他,你才是奸诈小人!”
秦梦明白,库珊后半截话,那都是发自肺腑的怒叱,眼中怒火,完全能把魏丑夫吞噬掉。
几年未见魏丑夫,魏丑夫变化最大,他那双眼睛再无昔日一丝温情,眼神冷漠而又狠厉,难道成为阉宦就能自绝情义从此成为无情无义之人吗?
秦梦在疑惑中悄悄打量魏丑夫,只听他又尖利大笑道:“骂得好!你这一骂,老仆更是坚信,缭王子并未死去而是藏了起来!”
魏丑夫真是变态有病了,七情六欲都是反着来。
魏丑夫笑着笑着突然狠厉的说道:“大王快下决断,处死此婢,速速退兵返回王庭!”
“哦……”就在东胡王思索之际,突然从东北升起一条黄色烟尘,立时吸引了山上东胡君臣的目光。
头戴簸箕宽帽沿的东胡信使一面疾奔一面高呼道:“王庭告急,王庭告急……”
秦鹿闻听一震,面对月氏女王库珊,眼中露出了杀意,轻蔑斥问道:“还真是如此?”
秦梦也震惊无比!事情不过过去了七天,从阳关到辽西的东胡王庭足有四五千里远,即便是全程驿马跑下来也得四五天,如何王翦一众老将的谋划能这般神速!不可能吧?
秦梦曾和库珊谋划,把最坏的结局都预料到了,若是真的事情不慎败露,秦梦要求库珊供出自己以保子民性命。
如此关头,库珊竟然毫不畏惧,一步站出,冷笑道:“妾身是真心归附,只是天下巧合之事太多,若是大王现在就斩杀我月氏子民,日后草原大漠万千部落谁还敢再归附大王呢?大王可先将我囚禁,等到真相大白,再杀我也不迟呀!”
信使将书帛送到秦鹿手中,秦鹿看了,不露声色的对库珊道:“还真误会女王了!”
“怎么回事?”群臣都为之不解。魏丑夫追问道。
秦鹿将书帛递给了魏丑夫说道:“母后给我的书帛,家里闹翻天了!”
秦梦闻听不由,一颗提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王后夺权竟然软禁了太后,实乃大逆不道,大王应当速速回都解救太后啊?”魏丑夫看过故意高呼道。
秦鹿一副胜券在握之态不慌不忙安慰魏丑夫说道:“魏卿不急,都是自家的小事,母后还能发出求救书帛,就说明姑媳关系尚可,不急!月氏归附还有匈奴未附,咱们暂且居留几日,灭了匈奴再还朝也不迟!”
明白人都晓得,秦鹿偏向王后荷花,小两口这是合着伙而从不咸姬手中夺权。
魏丑夫如此心急很容易让人联想他是不咸姬的人。
可是魏丑夫这几年却是小东胡王秦鹿的第一门客,没少献计和王太后不咸姬对着干。
魏丑夫面露焦急之色,苦口婆心劝解秦鹿道:“后方不稳,终会连累前方战事!既然擒拿了黄发道君,大王还是提前班师回朝吧!”
此时山下传来了月氏各部族子民排山倒海的呼喊声,瞬间吸引山上东胡王侯君长的注意。
“大王,这是我月氏子民向天盟誓效忠大王的呼喊!”胖胖雍容的库珊趁机向东胡王秦鹿献媚道。
东胡王秦鹿眼前一亮,不再搭理谏言不止的魏丑夫,而是随月氏女王库珊来到山边观赏月氏百姓的献礼和欢呼。
谁曾想,多年不见,魏丑夫竟变成了铮臣,不依不饶跟到秦鹿身后,再次手指月氏女王库珊别有用心,劝谏秦鹿尽快班师回朝!
魏丑夫还缠上了库珊,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东胡王秦鹿脸色再次阴沉下来,不悦的说道:“魏卿今日你因何如此不知进退,非要本王斥责你吗?”
“大王,这两日的事情本就蹊跷啊……”魏丑夫始终没有畏惧之意,依旧声嘶力竭的进谏道。
“适可而止,还不退下!”东胡王秦鹿忍无可忍甩了甩满头的编发终于怒叱魏丑夫道。
“大王,臣死谏!”魏丑夫对视怒气匆匆的东胡王秦鹿,一副视死如归之态,跪地喊道。
山顶上的一众东胡公卿君长也觉魏丑夫这番言行举止实在鲁莽不太明智,纷纷抱起肩膀看起了热闹。
在所有人以为魏丑夫大祸临头之时,一队东胡马骑再次从东北方向疾奔而来,高呼:王庭告急。
东胡王闻听不禁蹙眉,指着地上伏拜不起的魏丑夫呵斥道:“魏卿是否和母后串通好了,要逼本王早日回朝?”
魏丑夫简直成了强项令,梗梗着脖子再次劝谏道:“大王,不可因小失大啊!”
“来人,把他拖……”秦鹿的怒气终于爆发了,恶狠狠的咆哮道,不过话未说完,累的嘴角淌血的信使,山上来到秦鹿的身前,递上了半截军中令箭,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大王,王庭危急,秦国数万兵马临城下,王城岌岌可危……”
秦鹿见到代表十万危急的半截令箭立时惊得止住了对魏丑夫的喝斥,然而揪起累的吐血的信使问道:“王城如今情势如何?”
“王后率领城中百姓坚守抗贼,仆下出发前,王城并无陷落……”信使艰难把话说完,便瘫软在了地上昏厥过去了。
适才几乎被训斥成死鱼的魏丑夫,一下就又活了过来,不过言语却缓和了许多发号施令道:“大王,难道还不信仆下之言吗?来人拿下这群被有用心的月氏人!”
就在秦鹿发怔之事,魏丑夫身后的一众亲近党羽,立时拔出刀剑,将秦梦所在的月氏君长悉数围了起来。
“别有用心啊……”再次指着库珊痛心疾首呵斥道。
别有用心,应是魏丑夫这厮。
秦梦早就怀疑魏丑夫适才的一番慷慨言辞就是在表演,如今东胡王庭告急信使不早不晚到达更是铁证,否则解释不了魏丑夫这般油滑的人如何会有这般倔强的性子!
一场精心谋划怎就到了这般地步?难道王翦还能出卖自己不成?断不可能!若是王翦他们不值得信任,恐怕秦王赵正早就来了!
这才栽跟头,不知魏丑夫的目的,只能解释为凑巧,点背。
就在秦梦准备撕去脸上假面站出来时,月氏女王库珊却大声冷笑道:“污蔑啊!东胡王庭离我月氏五六千里,大王旋即而来,本王若有时间和秦国勾连,还不如率领部族远走西方避祸!”
就在库珊辩解之时,从东方大道上又奔来一股马骑:“禀告大王,一支秦国骑军出凉城直奔我军而来!”
魏丑夫冷笑道:“大王还能听信月氏贱婢的花言巧语吗?还不杀之,还待何时……”
就在秦鹿凝望库珊,手握腰中弯刀时,秦梦骤然站了出来,喊道:“不可……”
库珊见到秦梦现身,陡然面色惊惧,立时伏地叩拜道:“大王不可相信魏丑夫一面之词,若是我月氏和秦国有密谋,何故将我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退一万步讲,真如魏丑夫所言,本王是秦国附庸,联合秦国和你为敌。若是杀我,月氏部族必会和东胡为敌,大王两面受敌如何杀出重围?若是以我为人质,大王是不是多了一面挡箭牌?利弊得失难道大王算不清吗?”
秦鹿有手段将母后不咸姬架空,坐上东胡王的宝座,头脑自然不简单。闻听库珊所言,便打断魏丑夫所言:“本王自然深信魏卿的一腔忠贞,眼下前有秦国大军,此时若杀月氏女王,岂不腹背受敌?”
“也好,就依大王所言!仆下深知月氏女王诡计多端,大王可否将她和月氏一众君长交予老仆看管呢?”魏丑夫缓和的语气,不过却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大敌当前,秦鹿倒未和魏丑夫争持,点头说道:“自然可以,不过月氏君长人数众多,本王怕你看不过来,就有劳卫满客卿,一同和你看管吧!”
秦梦闻听这才松口气,至少眼前危机解除了,可就是想不明白魏丑夫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