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万英尺上空的邂逅
我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醒来,浑身打了个激灵。
醒来之前我正在做梦,梦见自己坐在周扒皮的办公室,眼皮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周扒皮左手捏着Montercristo,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在大腿上轻叩着,眼睛微闭着,斜斜地倚靠在椅子上,两只脚搭着桌子的边缘,铮亮的皮鞋尖尖的前端像两把利剑一样指着我。不过我更多的是闻到一股夹杂在香水味道里的脚臭味。这家伙肯定跟我一样,香港脚。
“威特!”他突然睁开眼睛说道,“威特,我们最近的情况很糟糕。”
“是的,非常糟糕。”我不假思索地脱口应道。我知道他嘴里说的情况是什么情况,我也知道他嘴里说的糟糕是怎么个糟糕法。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那你有什么建议?或者说,我们应该怎样来摆脱目前这个局面?”周扒皮把双脚从桌子上拿下来,身体向前倾,盯着我问道。
我先是闻道一阵夹杂着香气的脚臭味,随后又闻到一阵同样夹杂在香气里的口臭味。一阵恶心!我用手使劲摁了摁鼻子,然后双手一摊,很无奈地说道:“我们还能够做的更好吗?”
“嗯——”周扒皮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身子往后一倒,再次靠在了椅子上,拿起Montercristo抽了一口,“我们应该想个办法。威特,我们必须想个办法!”
我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威特,你知道,今年的市场很不好,我们面临着很严峻的业绩压力。”周扒皮顿了顿,“当然,你是做品质的,可能对业绩不太敏感,但在这里我要告诉你,我们亚太地区今年的业务下滑了不少。现在距离2012结束只剩三个月,这意味着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去翻身。”
三个月!还有三个月呢!我巴不得明天就是2012年12月22日,玛雅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大家一起完蛋,谁也不比谁光彩!
“这是我来DC公司的第一个完整财年,我希望有个好的结果。”周扒皮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知道,老板给了我很大的期望。”
这是我在DC公司的第五个年头,相比与前面的四年,我也感到肩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工作的,生活的,情感的。。。全部都挤在了一起,像一群聒噪的乌鸦,整日整夜地围绕着自己,让人头疼欲裂。
“你看,”周扒皮从抽屉里掏出了自己的钱包,啪地一声扔在了桌子上,钱包里面瘪瘪的,只露出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我的钱包,还有你的钱包,就像一个饥饿的孩子,等待着我们去喂养。”
“完全明白!”我答的很干脆。这话我听了不下十遍了。
周扒皮拿起钱包朝我晃了晃:“所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我嘴里这么应着,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道:鬼才知道!
周扒皮好像听到了,突然暴怒着把钱包和那支刚吸了一半的Montercristo向我砸来,嘴里咆哮着,“Bullshit!!我需要计划!我需要数据!我需要结果!Understand?!”
然后我就醒了,浑身一阵激灵,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却漆黑一片。我把眼罩取下来,呆坐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我现在是在上海飞往深圳的飞机上,刚刚的周扒皮只是一个幻觉。
就在我刚缓过神来的时候,耳边响起一个柔柔的声音:“好像你刚刚做了一个梦?”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另外一个梦之后,把头扭向了右手边的位置,一个女人正微笑着看着我。
艳遇?我心里扑通一下,但马上就平静了下来。我一年要坐两百次飞机,除了空姐之外从来没有女人朝我主动搭讪过,今天又不是什么特别日子。不可能!
我本能地想掩饰自己,可是脑袋却不由自主地点了两下,然后张嘴就应道:“是的。”
“看来我没猜错。”那女人笑了笑道。
我明显地感觉到脸上发烫,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发现没有穿内裤似的。以我的审美观来说,那女人长的跟十三亿中国人中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九九一样平淡,只是那淡淡的笑容配合着脸上柔和的表情,让人有种。。。。。。怎么说呢,舒坦,不设防——如果她真的问我有没有穿内裤,我想我肯定会如实地回答:没有!
那女人好像见惯了这种场面,指着我手里的眼罩换了话题道:“你的眼罩很有特色。”
这个时候,我才回到了正常的状态当中。我一边收起眼罩,一边答道:“经常出差,想在路上睡个好觉,所以就赶时髦买了眼罩带着。”
“挺特别的。左眼一个大大的问号,右眼一个大大的叹号。”女人道,“这两个符号,有什么特别意思吗?”
“我用左眼来发现人生的问题和疑惑,用右眼去发现人生的美好和感激。”我对这句说过了一百遍以上的话早就烂熟于心了。
“呵呵,看来我又猜对了,果然有特别意思。”女人笑着道,然后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我叫胡一一,很高兴认识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哦,胡一一!你这名字比我还有意思呢。我接过名片一看,马上便被名字下面那一长串的头衔吸引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国际EAP咨询师、职业生涯规划师、注册催眠师、北京社科院心理学讲师、中科院心理所研究生、深圳尚科咨询首席心理咨询师。
“怎么,没兴趣交换一下名片吗?”胡一一开玩笑道。
“呃,不是。。。”我一边说一边翻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我叫王威特,也很高兴认识您!”
“王威特,很好听的名字。”胡一一拿过我的明白扫了一眼,问道,“英文卡片呢。Victor Wong,Quality Manager。”
“这面是英文,另一面是中文的。”
“嗯,看到了。”胡一一把名片翻了个身,“DC公司是做什么的?”
“我们为汽车提供线路板,一家德国贸易公司,是欧洲最大的线路板贸易公司。”
“哦,线路板?很专业的产品呢。”
“其实谈不上啦,我们身边所有智能的东西,包括电脑、电视、汽车、手机等等,都是由线路板也实现主营功能的。就连马路上的红绿灯,里面也是有一片线路板来控制的。”我解释道,“不过我们主要为汽车行业供货,世界各地的大多数车型,都可能有我们的线路板在里面。”
“很了不起。”胡一一赞道,“你也很了不起,看你年纪也不大,就做到了跨国公司的经理,前途无量。”
“呃,我主要负责大陆供应商的管理以及处理大陆客户的投诉,在欧洲我们有另外的团队专门面对客户的。”
“也很不错。”胡一一依然一副赞扬的口气——不得不承认,她的赞扬非常自然、真诚,自然到让你觉得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好像我真的很了不起似的——“这么说来,你现在是属于出差呢?”
我点了点头:“是的,刚刚去上海一个客户那里处理一宗严重的投诉。”
“嗯,非常不错!”
“胡——”我突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个女人。
“叫我胡老师吧!”胡一一好像知道我的问题所在。
“呃,胡老师——”我迟疑了一下。毕业八年,我已经很少听到老师这词了。
“我本身不是做老师的,不过人家都这么叫的。”胡一一的话依然击中的我所纠结的点。
“嗯,胡老师!”我点头道,把憋了很久的一番话说了出来,“胡老师,你名片上的那些头衔,让我对你很崇拜。我想问一下,心理咨询师是干嘛的?”
自从周扒皮的梦中醒来之后,除了发呆属于主动行为,我一直在被动地和素昧平生的胡一一交谈,把自己全部袒露了出去,却连对方是干嘛的都不知道。这不符合我平日的习性。我习惯于把自己孤立起来,却并不习惯对对方一无所知。
“我做这一行,做了差不多20年。当你在一个行业做了这么久的时候,你拥有这么多头衔,就不算什么了,尤其是我们这一行。”胡一一道。
“20年?你已经做了20年了?”我吃惊地问道。
“瞧你的表情,我会以为我还很年轻呢。”胡一一笑着道,“我今年42岁,女儿都读高中了呢。”
我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用惊讶了,这是事实,我从不忌讳说出我的真实年龄。”胡一一道,“你所说的心理咨询是什么,这是一个很广的课题,用我们专业术语的说法就是:心理咨询师是协助求助者解决各类心理问题、具有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颁发的从业资格证书的人,是健管家职业之一,主要解决人们心理健康问题。健康人群会面对许多家庭、择业、求学、社会适应等问题,他们会期待做出理想的选择,顺利地度过人生的各个阶段,求得自身能力的最大发挥和寻求生活的良好质量。心理咨询师可以从心理学的角度,提供中肯的发展咨询,给出相应的帮助。”
主与我同在!
耶和华说:“要有光。”于是,世界便有了光。
我说,我迷茫了。于是,三万英尺的天空中冒出一个心理咨询师。
当周扒皮向我咆哮着说他需要计划、需要数据、需要结果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我早就知道他想要什么。我甚至知道他还需要古巴雪茄,需要慕尼黑啤酒,需要COCO Park里那些提供免费上床业务的中国女人。
可是,问题在于,我该需要什么?
我叫王威特,我的头衔是DC公司的Quality Manager。我的工作是每天应付客户近乎于无聊的投诉,和推动供应商近乎于无赖的改变。我每天早上九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一周五天,不出差的话每天如此重复。我今年30岁,原籍江西,未婚,有个女朋友在广州。我住在水围的星星公寓18楼,公寓下面有一家足浴城和一家茶餐厅,公寓对面透过房子之间的间隙似乎可以看到一河之隔的香港。我喜欢看NBA,希望看巴萨和曼联,喜欢看南怀瑾,喜欢摇滚和民乐,除此之外。。。哦,对了,还喜欢思考人生。我总是在想:我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在这里干什么?不过总是想着想着便没有下文。我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我老是郁郁寡欢,不兴奋,也不感觉悲伤。我并没有生活在北京,可是眼里的天空依然每天灰蒙蒙,太阳像一块铁饼挂在上面,我总担心有一天会掉下来。
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我心理出问题了,我正在朝着精神病的方向一路狂奔。我讨厌精神病,更讨厌自己是精神病。我要逃离这种状态。我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急切地想找到出口,去寻找外面光明的地方。
这时候,胡一一告诉我,心理咨询师可以解决我的心理问题。
“胡老师——”我斟酌了一番,决定还是开口问问她我的情况,“您觉得,我有病吗?”
胡一一噗嗤一声,不过马上就收敛了笑容,非常认真、坚决地答道:“没有!”
哦,没病呢。我突然觉得有点失望。
“不过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其实我们大家都有病。”胡一一接着道,“每个人的情绪都有起伏,当人处于情绪低谷的时候,就接近于有病。不过这属于心理学范畴的有病,不是身体真的有病。”
那我现在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呢。
“我们这周五晚上7点在福田的益东大厦C座203室有个分享会,如果你真的感兴趣,去听听吧?”胡一一微笑着对我说。
“我一定去参加!”我点头道。
我得弄清楚一个问题,我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