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六年五月二十八
“如诗,记不记得那日我们在夕阳下竹屋前许下誓约,你我结为夫妻,过了今天我们就是夫妻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竹屋那里看日出好不好?”
“好!宋陵,我答应你,不论是夕阳下,还是朝阳中,我们都不会分离!”
顺治十六年五月二十九
终于,终于到了这一日,宋陵与如诗成亲之日,本来如诗是住在宋府里的,并不需要再从其他地方迎过来,但是若不走这一趟,热闹就要大减,所以这日一早如诗的花轿便会从宋府抬出,绕城一圈,然后再度回到宋府。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光是吹打的就有数十人,在八人抬的喜轿前吹着琐呐等,彩纸花瓣一路洒去,喜娘,丫环,以及抬嫁妆的脚夫跟着一路,整个队伍总长足足一里,宋家之财力可见一斑,所过之处,无不引来围观之人的赞叹,不止如此,迎亲队伍中还有人不停的向周围扔着糖果,喜饼等物。
如诗穿着嫁衣,戴着红头巾坐在宽阔舒适的轿中,今天的她挽上了头发,再不是以前长发垂肩的少女打扮,她真的要嫁人了吗?她恍惚的问着自己,一切都好像在做梦,嫁人……好幸福的字词,以后她将会有一个一心一意待她,偕首共老的夫君了,他和她会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孩子……想到这个词,如诗心中的喜悦如被浇下一盆冷水似的,在瞬间荡然无存,反而激起无尽的凄凉与痛苦,孩子!她揪着自己的心,好疼好疼的感觉,孩子!
“这里就是扬州城?”微服南下的福临带着一群侍卫经过日夜兼程的赶路后终于踏入了扬州城,他还是第一次来扬州,虽急着寻人,但扬州的热闹和繁华还是让他停足了一下。
紧跟在侧的图海让做寻常人打扮的侍卫注意着四周后,走到福临身边道:“主子,这就是扬州了,这里的热闹和江宁差不多,在往前走一些就是扬州的知府衙门了,是否现在就过去?”
福临点点头,若换了平日他定要好好领略一下扬州的风土人情,无奈现在心系他人,再美再繁华的地方他也没心情,正要举步,突然看到前面来了一只迎亲的队伍,呵,人可真多,连福临看了也不禁赞一声好气派,应该是扬州的大户人家在娶亲吧,不知轿里的新娘子会是什么模样!
福临低头失笑,想他两次大婚娶皇后,虽然隆重庄严,却不似现在这支队伍那般热闹,他站在原地,准备等那迎亲的队伍过去后再走。
突然间一阵异风平地而起,吹起了新娘轿中遮下的轿帘,在吹起轿帘后风势还不止,直到将轿中新娘的头巾也吹起后才势尽散去。
如诗好端端的坐在轿中,却被突如其来的怪风吹起了头巾,赶紧将头巾拉住,免得被风吹落,透过掀起的轿帘她看到外面有好多人都围着自己的轿子看,其中……其中……
刹那间如诗的身子如遭电击,僵在了那里,抓着红巾的手慢慢垂下,与那脸一样苍白如纸!
她看到一张脸,很陌生,她从没见过,然如此陌生的脸却自动在她脑海中化成生动的模样,生气的,高兴的,伤心的,落泪的,唯一相同的是,这张脸的主人的衣服上总是绣着腾空欲飞的龙!
是谁,到底是谁,如诗捧着头痛苦万分,脑袋像是被灌了水银一样,又沉又重,还伴着一阵阵撕裂般的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深入钻出来一样。
外面的队伍依旧是喜闹暄天,抬着轿子一晃一晃,全然不知里面的新娘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是谁!如诗咬着唇拼命抵抗着那股痛苦,本来艳红的唇在她的牙下,逐渐渗出一丝比唇还要红的血色,然后一丝丝血逐渐汇合成血滴,染红了牙后缓缓滴落……
如诗的眼不由自主地跟着血的坠落而移动,在这滴血中她看到了一切,过往一切的一切,快乐的,痛苦的,悲恸的,狠绝的自己。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桃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嗯,是好名字!
就这么想做朕的妃子吗?放心,朕会满足你的,不过朕向你保证,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若清如的血能让皇上开心一些,即使流尽又有何妨,皇上是清如的皇上,也是清如的夫君,没有哪个做妻子会希望看到皇上现在这个样子!
老天虽然带走了香澜,却也将你带到了朕的身边,它要你代香澜活下去,继续这个一生一世的诺言,为你,朕可以走出乾清宫!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朕一件事:一生一世,永远都不要离开朕!朕再也经不起第二次的生离死别!
泪破落如珠,划过凄美的脸庞落在手中,很轻,很烫,屈手慢慢握住这滴醒世的泪,一身嫁衣的她笑了,凄凉的笑了,原来……原来她的一生早就许人了,原来……原来于梦魂中曾出现过的人就是她的夫君,也即当今的皇帝福临!
赫舍里清如,宛贵嫔,这才是她的名,怪不得她听到那个“如”字的时候会觉得耳熟,老天再度和她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为什么要让她忘记,又为什么要让她记起,如果不曾忘,便不会与宋陵朝夕相伴;如果不曾忆,便可以继续做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如诗,福临……宋陵……
那时她随着福临出宫游玩散心,一路到了江宁府,也就在那里福临与她看到了花满楼的花魁,她叫灵襄,是一个很漂亮,很有气质的女子,然最令人惊讶的是,她竟在这个灵襄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虽只几分相似,但已经很难得了,她知道,福临也必须看到了,所以他才会改变行程,进了花满楼。
在那一时,他的眼中只有灵襄,已经没有了她的存在,但是她只能强颜欢笑,陪着他入花满楼,陪着他见灵襄,只因她太过于在乎他,所以委曲求全!
本以为经过一年的时间,福临对董鄂氏的感情已经渐渐淡去,至少她没再见他提起过,但现在她才知道,没有,一点都没有,他只是把那份感情与想念藏起来了而已,藏在心底最深最柔软的地方,而今悉数却被灵襄那几分相似的容颜给勾了出来,否则他不会如此失态,灵襄虽美,却未必及得上宫中那么多绝色佳人。
灵襄,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女子,虽与她交流不多,但也能略知一二,容颜有相似,性子却是截然不同,她出身青楼,却做到了真正的:出淤泥不染!
一心人,从始至终都只求一个自己喜欢的一心人而已,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女子能有这样的想法,并一直不曾放弃,着实是令人敬佩的。
想必福临也是为她那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执着所打破,所以在最后,他并没有勉强她回宫,而是放了手,用千两黄金给了灵襄自由,但是她看出,福临的心很不舍,万分的不舍,三分的相似便可让他如此不舍,那若是七分,十分呢?这个念头不时的在她心中纠缠如割,变卖了首饰以来成全福临,只因她心冷至极。
那灵襄呢,她必然也对化名九爷的福临动过心吧,这样的人中之龙,不过她真的很佩服灵襄,虽动心,却依然坚持原则,比她要好上许多,当时的自己虽是身不由已,但她并未能守住少时的执着,曾经的她已因爱而没了原则。
琴,画,舞,酒四绝的灵襄从此可以天涯海角找寻她的一心人了,而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她看到了,看到灵襄第一次用双手来弹琴,那是她借琴在向他们送别,这一别却是再也不会见了。
然在准备离开江宁的时候,异变却发生了,那里出现暴民动乱,而且其中竟有会武功之人,个个执了刀剑来杀福临与她,为什么?她不知道,不知道那些暴民为什么会认定了福临来杀!
暗中尾随的灵襄带了人来助他们,然还是不敌,最终站在那里的就只有受了伤的福临与她及灵襄。
当她看到刀即将砍中福临的那一刻,没有丝毫犹豫便冲了上去,以身为盾替福临挡下了那一刀,每个人都以为那是因为她不想福临受伤,然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累了,很累了,虽然舍不得福临,但她更想休息,从此不用再和众多女人争一个男人的心,也不用再和死人所得的爱去比较,更不用担心他会冷落自己。
很累了,真的很累了,就在这里睡去吧,回眸,对福临绽放出笑颜,当时的她一定美极了,就像回到了曾经无忧的时光,她要他永远记住自己笑的模样!
眼渐渐模糊了,她看到不任何人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扔到了水里,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宋府,而她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成为了如诗,那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悲伤记忆的如诗。
如诗,不,应该说是清如了,她终于从悠长的记忆中醒来,苦笑在脸上划过,握起的手再度打开,里面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泪,只有微微的湿润,其实她不管是受伤还是落水,都没有伤到头部,她的失忆根本就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不愿去记起那曾经的哀伤,所以以前的事对她来说是空白,在她的心底深处,很希望有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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