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煮茗脚步轻快地在前面走着,心情大好。
其实他昨日不过是被晚宁给气着了,一时不忿,所以就干脆推了南云一把。虽说是冒了点风险,但就算是不成,也没什么大事。
平心而论,他最初是没报什么希望的,毕竟王爷的行事作风摆在那里。
万万没想到竟真成了!
煮茗一想到今日晚宁那张脸,就忍不住想笑,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云姐姐……”煮茗回头去同南云说话,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中竟落了不短的距离,低着头慢慢走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煮茗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又沿路返回,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奇道:“云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南云正在绞尽脑汁回忆着昨日的事情,试图想起来她出门前究竟将那衣裙放到何处去了,可却是怎么都记不清楚了。如今被煮茗突然叫了声,吓得后退了半步,而后方才抚着胸口道:“我在想,那件衣裙到底放到何处去了?”
“你怎么就抓着这事儿不放了?”煮茗哭笑不得,“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想过会儿见着王爷该说什么?”
南云心神不宁,经他这么提醒后,方才问道:“王爷找我去,是为了什么?”
“你问我?”煮茗被问懵了。
这种事情,他怎么会知道!昨夜同王爷在一处的人又不是他。
南云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话,顿了顿,换了个说法问道:“那王爷让你来叫我的时候,心情看起来怎么样?”
“还成吧,”煮茗想了想,“王爷原是有每日晨起之后练两张字的习惯的,今晨耽搁了没写,晚上用过饭之后便在书房补。结果练着练着,就突然让我来叫你过去了。”
经南云这么一问,煮茗也觉得奇怪,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云姐姐,容我多句嘴,你同王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啊?”
若是好,何必大清早的天刚亮就回小厨房去?
若是不好,怎么又巴巴地让他来叫人?
南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眼天:“我也不清楚。”
煮茗被她这模样弄得心里也没了底,但胜在心态好,片刻后便又回头来安慰南云:“其实想想,王爷没罚你,也没将你赶出去,这就已经很好了。”
至少比之前那几个强了不知多少倍。
南云腹诽,说不准特地叫过去,就是越想越气,所以要罚一顿赶走。
这事儿全看萧元景的心思,她想什么都没用,索性也就不白费功夫担心,转而又想起了她那没了踪迹的衣裙。
煮茗见她走着走着又出了神,忍不住道:“走这边……云姐姐,你还想着那衣裳呢?到底是什么宝贝,让你这么惦记着?”
南云略带歉疚地笑了声,解释道:“那是几年前过生日的时候,我爹送的生辰礼,倒也算不上贵重,只是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所以难免惦念着。”
煮茗从没听她提过自己的家人,下意识地问道:“伯父他?”
“他已经过世了。”南云平静道。
当年她乍听此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一样,可如今却已经能平静地提起,可见的确是长进了。
煮茗连连道歉,南云摇了摇头:“不妨碍。”
有这么一个插曲,煮茗也不便再插科打诨说什么,安静地将她带到了正院,低声道:“王爷在书房。”
“多谢。”
书房的门半开着,南云在门槛前犹豫了一瞬,跨了进去。
萧元景已经写完了字,拿了本书漫不经心地看着。晚宁则是在桌边收拾着笔墨等物,见南云进门后,浑身一僵,随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南云毫不怀疑,若是没萧元景在这里,只怕晚宁立时就要冲上来质问了。
她在桌案前几步远站定了,屈膝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萧元景像是这才注意到她,懒散地倚在那里,盯着她看了会儿,忽而向晚宁道:“让你收拾个桌案,还得半个时辰吗?”
晚宁手一颤,随即请了罪,知情识趣地出了门。
书房之中就只剩了他二人。
南云低眉顺眼地站着,目光落在了地毯的一角,仿佛能看出花儿来似的,萧元景不开口,她就也不说话。
萧元景同她耗了会儿,有些不耐,指节扣了扣桌案:“想什么呢?”
南云没敢说自己在惦记着那丢了的衣裙,想了想答道:“在想――您叫我来做什么?”
“想出眉目来了吗?”萧元景问。
南云如实道:“并不曾。”
“你倒真是有问有答啊。”萧元景嘲了句,片刻后方才又吩咐道,“我头疼,你来帮我按按。”
南云:“……”
原来是为了这个?难道这正院里就再寻不着个能用的丫鬟?
她腹诽了句,但面前却并没表露出来,不动声色地绕到萧元景身后去,像昨晚那样替他按着穴道。
萧元景将手上的书随手扔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南云的衣袖偶尔会从他脸侧拂过,离得近了,就又嗅着了那股若有似无的幽香。他随口问道:“你这手法是同谁学过?”
“并不曾,自己琢磨的。”南云轻声道,“熟能生巧罢了。”
自打三年前家中出事后,姜母心气郁结一病不起,也时常有头疼之症。南云学着古书上的法子,琢磨着帮她按穴缓解,这些年也算是理出了个章程来。
萧元景道:“你还帮谁按过?”
南云并没多想,只当他是闲得无趣随便找话聊:“我娘。”
萧元景淡淡地哦了声,随即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便没再说话。书房之中一片安静,他几乎就要睡过去时,晚宁却推门而入,端了茶来。
“殿下,这是贤妃娘娘赐下的新茶,说是需得泡上好几遍才出成色,”晚宁笑盈盈地解释道,“留了一天了,如今正好,您尝尝吧。”
南云见晚宁端了茶送来,便趁机偷懒,放下了手。
她一整日都是腰酸背疼的,两臂也是酸疼,如今又被叫来伺候,实在是有些撑不住。
“就放这儿吧。”萧元景睁开眼,吩咐了句。
晚宁应了声,茶是放下了,但人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看向了正在揉手臂的南云,微微一笑:“南云既然累了,就让我来替殿下按吧。”
打从第一天见着晚宁起,南云就没从她这里捞着过好脸色,如今听她语气这么温柔,反倒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愣了一瞬后随即让开了。
晚宁愿意来伺候,她乐得清闲。
然而还没等她松口气,就听萧元景凉凉地说了句:“我让你退下了吗?”
南云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晚宁被撂了脸,也有些难堪,硬着头皮解释道:“我看南云满脸倦色,想是累着了……”
萧元景抬眼看向南云,重复道:“累着了?”
南云看了个全程,也没明白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更不知道这位殿下想听什么回答,只能试探着答道:“还成?”
萧元景忽而笑了:“你这是问我呢?”
南云低了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若是说起来,她今儿一整日都还没吃饭呢,只喝了些茶水,是真没心力去算来算去的了。
萧元景听她的确是有气无力的,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
只见她未施脂粉,连嘴唇都有些发白,原本灵动的杏眼看起来也没精打采的,与昨夜判若两人,也不知道她这一整天是做什么去了,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看着她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萧元景莫名有些烦躁,抬手示意晚宁出去,而后问道:“你白日里干什么去了?”
“在房中歇息。”南云并没提旁的事。
萧元景似笑非笑道:“歇成这样?”
若不是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昨夜的事情,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她做了些什么,才让她这么一副有气无力样。
南云心下叹了口气,不明白萧元景怎么就在这件事上较真了,便又解释道:“睡过头误了饭点,没来得及吃东西。”
这话是个托辞,若是旁人或许就这么由她敷衍过去了,可萧元景是什么人,只一听就知道不对。
“你在小厨房当差,”萧元景毫不留情地戳破她扯的幌子,“若真想吃东西,难道还会找不着?”
南云彻底没了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总不能把那些个破事抖落出来吧?像什么样子。
萧元景见她不肯说,便不耐烦起来,也没了那个闲心同她闲扯,冷声道:“出去。”
“嗳。”南云低低地应了声,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煮茗一直在院中候着,见南云出了门,随即上前问道:“可还好?”
南云无奈道:“我怕是办错了事,将王爷给惹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说怎么做才对,只能说宁王殿下实在是难伺候。
“那怎么办?”煮茗像是比她还着急些。
“我也不知道,再说吧。”南云摇了摇头,随即道,“我得回去找衣裳去。”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
煮茗“哎”了声,但也不好上前去拦。虽说他觉着那衣裳比不得王爷的喜怒重要,可南云就是这么想的,他也没法。
他暗自盘算了会儿,正想回房去歇息,却见自家王爷出了书房。
“她人呢?”萧元景问。
煮茗道:“云姐姐吗?她回去了。”
萧元景这次是真被气笑了:“本王只是让她出去,结果她二话不说就回去了?”
煮茗一愣,领会过来自家王爷的意思后,连忙替南云解释道:“云姐姐想是误会了您的意思。再者,她那边丢了重要的东西,来时惦记了一路,急着回去找呢。”
萧元景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是件衣裳,”煮茗生怕他误会,连忙道,“听云姐姐说,那是她爹过世前送给她的生辰礼,所以格外珍视。”
听了这事儿,萧元景总算是弄明白为什么南云方才一直是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神色渐缓,随即又道:“她并未提此事。”
若南云方才提了,他或许会令人去帮着查一查。
煮茗揣度了他的心思,陪笑道:“云姐姐许是觉着这不算什么大事,不值得兴师动众,便没拿来叨扰您。”
话虽这么说,煮茗打心底却觉得南云不开窍,若是方才将这事同王爷说了,再梨花带雨地抹个眼泪,岂不是一举两得?
既能得怜惜,又能将事情给解决了。
“行了,”萧元景似是随口问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处处帮着她说话。”
煮茗讪讪地笑着:“哪儿能啊。”
他原本还想替南云多描补些,见此,还是乖乖地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了。
南云并不知自己离开后,正院这边又发生了什么,步履匆匆地回了小厨房这边。同房的丫鬟已经歇下,她也不好翻箱倒柜地再找,只能将自己的床铺被褥翻了又翻,可到底也没找到那衣裙。
有人翻了个身,含糊地抱怨了句。
南云低声道了句歉,吹熄了蜡烛,脱了衣裳躺下了。
她几乎已经能确准,是有人动了她的东西。
箱笼里面没有,床上也没有,好好的衣裙总不会不翼而飞。
但现在太晚了,不可能兴师动众地去找,她也只能暂且压下疑虑,等到明日再说。
或许是因为这衣裙的缘故,她竟梦到了少时的事情――
一切变故都还没发生,爹仍旧是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娘的身体还好,幼弟也还在,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算家境殷实。
她什么都不缺,整日里都高高兴兴的,白日里混在学堂里听爹教书讲学,等到傍晚回了家,就去逗弄年纪尚小的弟弟,数他究竟长了几颗牙。
那时候还未定亲,也不需避讳,方晟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便会献宝似的给她送过来,就为了逗她一笑……
南云不算贪心,没奢求过更多,只盼着这样日子能长长久久就好。
可后来,幼弟在一年元宵灯会中走失,寻找数年未果,父亲入狱后自戕,母亲一病不起,一转头方家也提了退婚。
这些东西,她竟一样都没能留住。
南云已经很少去想过去的事,但一场颠倒的大梦,却让她尽数回忆起来,梦境的最后,是铺天盖地的天水碧色,让她喘不过气来。
从梦中惊醒后,南云摸了把脖颈,发现不知不觉竟出了一身冷汗。
一旁的丫鬟被她这模样给吓到了,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南云,你怎么了?”
“无妨,”南云的声音很是沙哑,她咳了声,而后道,“梦到些旧事罢了。”
说着,她自顾自地起身,到箱笼中翻出套新的中衣换了。
她昨日翻找衣裳的时候几乎像是发了疯,可如今却出奇地冷静,不慌不忙地穿了衣裳,绾了头发,甚至先出门去吃了些糕点填了肚子,而后才回来重新翻看。
南云仔仔细细地将箱笼、床铺的每一个角落都翻了,又挨个去问了同房的人,确定都没见着那衣裙后,方才去找了柳婶,将这件事讲了。
“若是旁的东西倒也罢了,但这衣裙对我来说很重要,非找到不可。”南云的态度很客气,可话却没有半点回寰的余地,“所以只能来麻烦您了。”
有梁氏这层关系在,柳婶对南云一向很好,有求必应。但这次却并没有立即应下来,而是同她商量道:“这事你得想好了,若真是要大张旗鼓地问话搜查,只怕会惹人非议。更何况,还极有可能搜不到。”
其实以往,王府也不是没人丢过东西,但大家都是私下里自个儿找。
若是运气好抓着了,再报上来请管事处置,若是运气不着找不到,也只能自认倒霉,骂两句就算了。断然没有为了件衣裳闹起来,要正儿八经问话搜查的。
毕竟如果主子丢了东西,那怎么找都不为过。
可南云到底不是主子,若是为此去挨个搜查,必然会惹得众人不满,觉得这是以权谋私。
“我若是在乎旁人非议,那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南云自嘲了句,而后又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若是能轻易找回衣裙,我也不想声张,可如今也没旁的法子了……”
柳婶见她这般坚定,只得让步道:“你既然已经想好了,那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