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悬念的故事之六
十多年前的遐想。那时,我跨过了几个省,见过许多人和事,经历过不同的生活,才会有浪迹的感觉。可中国这么大,西北如此辽阔,即使经过万水千山,也都只算是巨幅一笔。
老一辈所谓的西口,无非是步入疆域,那些为了谋求生计的凄惨故事,就是这么一步步走出来的。我也有过无数次的回首挥别,可总是以平淡或愉快做基奠的,尤其在这刺骨的严寒中,独自一人漫步于一望无际的戈壁上,荒凉营造出了平静,原始打造了反朴的心情,只是时刻担心会有野兽的突然袭击,时时把手握在那柄无多大作用的保安腰刀上,一种无助的危机感,有时会搅乱了良好的遐想,顾不上冰凉的流水有多么刺激,或洗脸,或饮用。
几乎弄不清东西南北,凭着感觉向西,以太阳为坐标,努力在每一个夜晚到来之前找到落脚处,人,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是最真实和低标准的,你得接受大自然的筛选。
较宽的河挡住了去路,脚下的水湍急而清澈,看到一条缆绳伸过河去,那边有一座童话般的木屋。我抛开嗓子喊到:
“过河喽!”,屋里走出个伐木工模样的中年人,他没有拒绝的意思:
“干什么的?”我告诉他是过路的,也许是我平和的装束和一副令人误会的眼镜让他放弃了疑虑:
“找灵感的文人吧?”我猛的清醒过来,这口音竟是地道的关中方言,我兴奋了,立刻换掉普通话:
“乡党,帮帮忙?”他也兴奋了:
“等着噢!”。
完立刻反身回屋,拖出个木条钉成的“大筐”,我知道,那一定是缆车了,我无法怀疑它的功能,尤其是他乡遇同乡,只想快快过去,而且,今晚的住宿绝对有望了!悬在河面上的缆绳其实是两根,他把那大木筐弄上绳索,使劲一拉,不久,缆车便过来了,落在了一块巨石上,他嘱咐我一定坐稳,然后便用力拉了起来,筐走到河zhōng yāng时,我提出了非分的要求:
“乡党,能停一下吗?”他似乎很理解我的意思:
“要照相?那就心,掉下去我可捡不了!”我真为他的坦诚感动,拿出相机,顺流、逆流猛拍了几张,然后收拾好:
“行了,开车!”我便被运煤似地拉过河去,落在了他面前,他边帮我下来边:
“你可把老哥累坏了,咋样,多给几张?”我不感到吃惊:
“多少?”他接过我的包,哈哈大笑:
“一万块,多不多?”我明白他在开玩笑,伸手去掏钱,他摁住我的手:
“笑哩,别的乡党会骂死我!”我追问:
“这里还有咱老陕?”他告诉我:
“这里除了山水和野兽,就只有咱几个冷娃了!”。
我随他走进了木屋,屋里生着炭火,一路上忍受了撕裂般的冰冻,我简直无法一下接受这突然“袭来”的温暖,象南极人被一下发shè到了非洲,只见几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男子围坐在那里,他们同时回过头,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对我:
“乡党,快先跺跺脚,一会过来烤火。”。
接着又和那几个吹起牛来,一个愣头愣脑的的矮壮的汉子,直着脖子道:“你信不信,要是夏天,我敢一个人巡到后山?”那个年纪稍长的:“信嘛,我还信你上树比猴子快,见了老熊吓得直叫爷哩!”满屋人都狂笑起来,他们又招呼我:“来,城里的乡党,过来一块儿吹牛?!”。
我拿出一盒猴王烟来请他们抽,那个矮汉子立刻伸手去拿,但手被年长的打了一下:“我知道猴子会上树,可没见过猴子会抽烟的!”又是一阵大笑,我也放松了,边烤手边打趣:“要是老熊抓住这么壮的猴,那他可撑得走不动了!”这一回笑得更厉害,有人把手中的茶缸都摇洒了,水溅到了炭火上,忽的一声,火苗窜得老高,一阵木灰漾了起来,每个人都“沾了些光”,那个接我过河的汉子也乐了:
“没想到我接了个大谝(侃大山)过来!”。
大伙东一句西一句满嘴胡,一个年龄和我相仿模样的汉子起身,他伸伸懒腰:“撒泡尿去,省得那么没茶喝!”年纪大的笑骂:“碎松(东西),长大了?要不要叔端你?别让狼把牛牛叼了去!”大家又接着笑,我望着他出门的背影问大伙:“看样子他和我差不多大?”有人问:“你多大?”我告诉刚四十,他们都摇头:“不象,不象。”这时,撒尿的回来了,有人冲他喊:“二杆子!快来,你又多了个叔!”他红着脸问我:“你真的比我大?我都二十一了!”我笑了:“我没你大,可你比我娃倒大几岁。”满屋人又是一阵强烈的大笑。
接我过河的男子:“好了好了,该收拾午饭了,吃完了再谝!”我一看表,已是中午拾贰多了,我拿出方便面准备泡,年长的摁住我的手:“这个不能动,留着你路上吃,到了咱这儿,饿不着你!”我便收了起来,那个矮汉子洗了手,很快地和好面擀了起来。一群关中人在一起,xìng格也许各异,但口味往往相同,我似乎已闻到了哨子面的香味。
在数千里之外的异地,能吃上地地道道的家乡饭,那是一件神仙也嫉妒的美事,木屋里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这是一群极其朴实的护林人,他们怎么到的这儿,我不便打听,只知道他们是值得信任的乡党,和有着根系上的牵连。吃完午饭,我要走,人人都摇头:“不敢,几百里路无人烟,碰上部队解释几句还可以,碰上野兽怕不听你的!”有人建议:“明天一大早让二杆子送你去镇上,顺便让他去看看他大(爹),娃有半年多没见了。”二杆子憨厚地望着我:“叔,行不?”看来他非常想去,我头:“好吧,就听大家的!”
北疆的冬夜冷得使人发毛,尤其是在这静静的空山里,白天听着唱歌的潺潺河水,这会儿令人心神不宁,象什么怪物在呻吟。最让人满意的是这里有电,电视机放在一个板柜上,除了zhōng yāng台的节目,便是xīn jiāng地区的几个台,有的维语,很快被人换过了。
这群乡党,唯一迷恋的只有这台电视了,一直看到全部休台,已是凌晨一多了,这才打着哈欠钻进被窝里,灯关了,但炉火依旧很旺,映的屋通红,二杆子毕竟是个孩子,看上去虽显老成,但心却是无法掩饰的,由于我给他带来了“机会”,他带着感激的口吻邀我:“叔,咱俩打对睡,明早我叫你?”我被他左一声右一声叔叫得不好意思:“你就叫我大哥吧,怪难为情的!”长者撇过一句话:“娃认你作叔,你就答应吧,这娃心实在!”我嗯了一声。
这一夜,我睡得很舒服,等到耳边有人悄悄叫:“叔,该上路了!”我立刻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那几位也醒了,有人:“伙计,以后到了西安见着了,可不敢装着不认识呵?“我肯定地:“哪儿会呢!我把地址留给二杆子,回头来家玩!”我把剩下的几盒猴王烟给他们留下:“家乡的烟,好不好都是个念象。”接我过河的男子光着身子,披了件棉袄下了床,抽出一只烟用炭火着:“你这人还瞒实在,下次过河我还接你!”他非常得意地抽起烟来:“二杆子,送你叔走吧,路上别贪玩!”二杆子答应着,穿了一件很旧的军大衣,背上了我的包:“叔,咱走吧?!”。
长者把他的大衣递给我:“路上冷,到了地方交给二杆子,让他捎回来就行。”我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我并未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
现在,我有明白什么叫乡情了,它是不分千里万里之遥的,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我得到了,我满足了,低声告别乡党们,二人便向着暮sè未尽的山林深处的径走去,我但愿返回是能有机会再见到他们。
(盛顺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