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壬辰龙年,本命年,润四月,似乎都与我有关,但又仿佛毫无关联,人若宿命或是迷信,就会把莫名的事物堆积到一起,给自己幻想出一番奇异的遐想,让我讲:是瞎想。
外面下雪了,沉沉暮sè中,静悄悄地在落着,走出去,借着路灯才发现有落雪无声。
“不是吗?怎么你这会儿在山上?”,
“这场雪,使我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在骊山脚下遇上的那场雪,比这场雪来的晚些,那时桃花正艳,当我和父母入住华清池内,那雪就在花丛间飞舞着,甚是好看。”。
“华清池?那岂是随便能住的地方?”,
“怎么就不能住了?我田伯伯在那儿,不但住着,而且是在禁止入内的园中住着,早先还有jǐng卫连把守呢,这有什么?你以为我想冒充唐明皇吗?”。
“田伯伯是谁?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待遇?”,
“老人早去了,一个很好的老人,不提也罢,免得我有炫耀之嫌。其实,伯伯就是伯伯,也没什么好炫耀的。田伯伯经常对我:儿子,干革命,有些机密是要保守一辈子的。因此,他老人家也没有向我透露过什么机密,尽管那是解放前的机密。”。
“噢,我好像懂了,那就不提故人了,免得你伤心,那场桃花雪?”,
“那时的华清池,贵妃池还没有开发出来,游人甚少,一场雪下来,更是寂静chūn山空,我在这广阔的园林中四处奔跑,总想把那些青砖砌成的台阶数清,通透的空气和着雪花落地融化的湿润,再加上阵阵桃花的淡淡芬芳,我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一刻,整个华清池仿佛属于我一个人!”。
“那你把台阶数清了吗?”,
“一个六七岁的顽童,我哪有那么专心?在那些现在被称为文物的地方,四处寻找着我的秘密,但都是些黑洞洞的房子,门锁着,我也不好仗势让管理员开门,只是对那房间里的手摇电话感到好奇,还有那些古旧的家具,使我想到《红楼梦》里描写的场景。”。
“你那么就看《红楼梦》?那时可是**,”,
“那有什么?已经接近文、革末期了,我是翻窗户进到大学的图书馆里看到的,那时,我觉得那个叫贾宝玉的男孩儿没我乖,他总喜欢和女孩子玩儿,并且和许多女孩儿都要好,可我只喜欢林黛玉。”。
“啊,原来你那么早熟,竟然懂得早恋?你比较可怕,难为你的那些哥们儿们总把你当孩子看,他们要知道你这样,恐怕就不会那么轻视你了吧?”,
“我的哥们儿平时来往甚少,但个个是铁哥们儿,他们并不是喜欢我天xìng活泼直爽,而是我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弱:讲义气。”。
“这算什么弱呢?是朋友都想这样,但如今的人,难呐!”,
“十几年后,我和朋友再去华清池时,我指给他们看:那个仿古的房子,我在里面住了好久呢!”。
“你朋友怎么讲?”,
“他们揉搓着我的后脑勺:朋友,你哪儿没住过呢?连凌霄宝殿都敢去。然后笑着拉住我的手往别处去了。”。
“这也不能怪你朋友,那儿一直都有游人止步的牌子,你却你在里面住过,他们当然认为是孩子编故事了,要我我也不信,”,
“我并不是想炫耀我住过那里,冷森森的,田伯伯把我搂住怀里,把他当年打游击时用过的毛毯都翻出来给我裹上了,田妈妈不断往炉子里加煤块儿,但我还是冻得发抖。”。
“你为什么会冻成那样?”,
“就因为白天在雪地里疯玩儿,好像有儿感冒了,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往上走,因为上面是真正的山,而且是我第一次见到的真正的山。”。
“你都上到哪儿了?不会是上到烽火台了吧?”,
“那怎么可能?我上到了当时被称作捉蒋亭的地方就止步了,因为基本上没力气了,放眼观望脚下,隐约可以看见铺了一层薄雪的麦田,脚下的台阶也快要被落雪覆盖了,我想大喊,但又怕破坏这这份安静,隐隐约约听到山下东头有人在唱秦腔,但看不到人,也听不清到底唱的是什么戏。”。
“不会是大白天遇见鬼了吧?”,
“哪儿有什么鬼呀,那时候还在反封建迷信,我们这一代,是从来不相信鬼的,就是真有鬼到我面前,我也未必当它是鬼。透过一片桃花林,我看到了那唱戏声传来的村庄,有袅袅炊烟在雪sè中冉冉升起,我像是在看照片儿。”。
“你一个人上到那里,大人就不着急吗?也许你是告诉了他们的吧?”,
“错!要是告诉了田伯伯,他是肯定不会让我上去的,尤其是田妈妈,更是把我当犯人看着,因为爸爸妈妈出去办事临走前把我交给了两位老人,特别叮嘱他们:这孩子特别爱胡乱跑。”。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这我可知道,你必须穿过九龙汤的过道才能出来上山,难道你是飞出来的?”,
“你忘了,我那时人瘦,从那道写着游人止步的圆门缝里挤出去的,有儿像猫缩骨,这对我来是菜一碟!我早料到田伯伯会给九龙汤办公室的叔叔阿姨打招呼,严加看守我。”。
“那你总不能让老人家担心吧?”,
“你比较夸张,只是上那些当年老蒋逃窜时上过的台阶,我又不往那山石缝上攀岩,没什么危险,我是很乖的。”。
“你怎么好意思自己乖呢?你那些哥哥们有一年夏天你独自一人半夜跑到大明宫遗址外的乱坟堆里抓蛐蛐,这要叫做乖,那世上没有乖孩子!”,
“这和乖有关系吗?那叫胆大!”。
“那时的华清池肯定没有现在热闹,都四十多年了,变化一定很大,”,
“二十年前我带孩子去过一次,当时孩子,闹瞌睡,我也无心游览,只是西南角开发出了贵妃池,往昔的静谧被乌压压的人头所充斥,我曾独有的那份安宁再也不会有了,并且一道景一关门票,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你没有去看望田伯伯?”,
“打听了,都不知道,应该是早搬到县城里去了,那所看上去很古雅的房子太老旧了,田妈妈夏天下雨还要大哥和工作人员上去铺牛毛毡,不能住人了。”。
“听来有些凄凉,老人家应该住得好儿,”,
“这是自然,一个和刘、志、丹将军在陕北打过游击的老革命,怎么也不能再住在那样的地方了。”。
那一rì,我在雪中沿台阶而上,身旁是时隐时现的桃花,偶尔传来槐树林里麻雀欢快的鸣叫,我兴奋地上去,兴致不减地下来,直到能听见田妈妈焦急的唤儿声,又从那道圆门挤回去,穿过落满雪花的竹林,回到了那个暂时的家中。
骊山晚照,关中八景之一,但我记忆中最美的,是那场桃花雪中的骊山。那时,我没有上到最高处,也没有走进密林,而是栖息在她秀丽的山脚下,时而出门观望屋后山上那在雪中的艳丽桃花。
(盛顺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