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的战事进了六月便紧张起来,双方不相上下,子璃派来的探子只调减些不打紧的说,琉黛每每听了却更是揪心,到了中旬竟没有了线报。这一日黄昏过后,宫中各处都忙着点灯,琉黛关照好了如意,自己偷偷换了件下人的衣服从藏香阁后的竹林处只东华门出了宫,一路奔向了夏府。自大军开拔之后,夏恪依旧负责粮草一事,她未经通报便直到书房当中,竟是将那年近七旬的老官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行了礼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琉黛微微驻足愣了片刻,才叹息着将他扶起,道:“夏大夫这是在怪我?”夏恪缓缓摇了摇头,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句:“不是,只是老臣心里明白,在陛下心中您才是永远的正妻,至于楚欢,只怪她年幼固执,错了年华,情这一事老臣是懂得。”琉黛微微哽了喉看着他,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早已成了须发皆白的老者,却依旧还似当年那么睿智,只是这种睿智让他将世事看的太透,无端多了几分凄楚。夏恪宽慰的看着灯下的她,这聪慧的女子是感觉到了什么才深夜来访吧,时光竟不曾在她绝美的脸上留下印记,只是不再当年那般的气盛,他亲自斟了审查放到几上,道:“娘娘可是为了战场的事情来的?”琉黛轻轻靠在椅子上,这一番的奔波已是有些气喘了,她轻抿一口茶水,有些急切地说:“大夫既然知道,请如实告诉我。”
夏恪长声叹了一口,终是道:“娘娘有所不知,如今这战况倒是不怎么紧急,只是空有内讧之乱。”内讧之乱?琉黛忽而明白了什么,如今出征的将士无不是李掷与霍浅的兵马,双方主将俱是不在,京城若有异动,后果不堪设想,如今这御驾亲征的形势,唯有一种方法能够稳住霍家,她看着夏恪犀利的目光,缓缓说道:“如今两位皇子还小,贸然这样的立了太子之位,恐怕不妥。”夏恪微有诧异的看着琉黛,不曾想这女子竟有这番的见识,道:“娘娘莫要担心,这乱子皆应了他们所想,从了他们的愿望,乱子自有他们来处理,如今前方正打得热火朝天,皇上又正壮年之时,只缓一缓当前的局势,无妨。”琉黛默默地点了点头,一颗心总算有些安稳了,面色也和缓了些,道:“也罢,只是我这些年不能太过露面,竟没再见过楚玥。”夏恪摇了摇头,叹然道:“多谢娘娘关怀,只是老臣这两个女儿的心事同一副倔性子,无奈发妻早逝,竟也没有人可以劝一劝。”琉黛微微拧了眉,不想过了这么多年楚玥竟还端着当初的想法,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帕子,缓缓道:“如今睿亲王早已成了家,小儿女家的心事也该放开了,太过执念反而虚度了自己的芳华,大夫不如让我去看看。”
夏恪微微蹙了蹙眉,道:“也罢,如今她清心静性的呆在佛堂,老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请娘娘去帮我看看。”琉黛点了点头,便由着他带路向佛堂走去。这夏恪乃三朝老臣却为官清廉,这宅子还是先皇所赐,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夫竟也没赞下什么家资,府内虽无什么华丽的装饰却是植了一片竹子,微风吹来起了一阵沙沙声,也是颇有意境,夏恪看着琉黛若有所思的脸,不禁笑道:“娘娘见笑,内人生前最喜竹,老臣植了这一片全当念想吧。”琉黛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感触,却已到了佛堂,夏恪转身行了一礼便悄悄回了书房,只留她一人在门前。琉黛微有犹疑,思量片刻才推门而入,却见夜这般深了楚玥竟还在打坐,不禁蹙了眉头,待要走上前去,却见她仍跪在那里道:“可是爹爹派人来送夜宵了,搁儿桌上吧。”琉黛轻轻一笑,缓声道:“我从不给人送夜宵。”楚玥微微有些诧异的转过身来,有些疑惑的看着立在灯前的琉黛,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充斥着怀疑,惊异,还有不可置信,她似呢喃般的说道:“我这可是做梦了,竟是看到了端敏仁慧皇后。”那声调渐渐衰落下去,眸中的光彩也在消逝,蓦的让琉黛想起了很多年前,在蒙家的佛堂中,阿娘也是这样的眸子,那代表着一种含义,便是心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琉黛的心狠狠地痛了起来,楚玥还这般的年轻,她本应当有鲜活的生命,奈何在这死一般的地方蹉跎年华。
琉黛缓缓在蒲团旁边的木椅上坐下,看着静默的楚玥,有些愤怒地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会是谁呢?”“是呀,除了你谁还能得了陛下的心呢,还有谁能将姐姐逼死呢?我这是傻呀。”楚玥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着琉黛,口中念念有词,琉黛禁不住那股子颓靡,竟是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你是傻,那些年你痴痴的迷恋着他,我亦不怪你,如今他连女儿都有了,你还在执迷些什么,你姐姐爱皇上,好,她如愿嫁入了宫门,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楚玥,你醒醒,他不爱你,甚至他都不曾知道你的存在,何苦这样呢?”楚玥愣愣的听着他的话,忽而盯着她的眸子道:“你怎么会容许他再娶别人呢,你不应该紧紧抓住每一个男人的心么,为什么,为什么?”琉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竟是痴迷到了这种地步,她气的微微有些发抖的身子,忽而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直打得她将那脸侧倒了一旁,雪白的面孔隐隐显出了五个指印,楚玥缓缓的转过脸来,蓦的便倚进她的怀中,抽泣起来。“怎么办,我是不是太傻了,皇后姐姐,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放不下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放不下他手的那些苦,放不下他壮年便须发皆白,我这是痴了。”琉黛缓缓舒了口气,柔柔的抚着她的项背,轻轻说道:“别怕,姐姐帮你好不好,慢慢的忘了他,你会有你的生活,有你的幸福。”楚玥模糊着泪眼,看着琉黛的眸子不住的点头,道:“好,好,我忘了他,我也想忘了他。”
入了七月,北方的天气愈发闷热了起来,融暖每日里只带在屋子里吃如意用冰块凉过的西瓜,不肯出寝殿一步。琉黛看她苦着一张笑脸,想来她常年住在桃花坞从未经过这样的酷日,待要叫人带她出去走走,便看到楚玥从内室出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琉黛细细看了她一眼,这些日子在宫中呆的久了,整个人竟像是见了阳光一般,舒展了开来,也显出一股子娴雅的美。她本就是个美人坯子,如今虽然岁数大了些却仍比一般的女子美上几分,她缓缓的伸出手向她道:“到这里来,看看融暖这一张苦脸,这样的丑你祈夜哥哥可就不喜欢了。“融暖一听眉头立刻舒展起来,小脑袋四下看看,逗得楚玥笑着说:”别找了,你的祈夜哥哥可不在这里,他呀兴许是在练功,你可要顶着日头去看?”融暖一听整个人又颓靡起来,忽而看到楚玥手中绣的帕子,有些惊奇地说道:“姐姐,这是什么,好美。”楚玥微微一笑,坐到她的身旁道:“这是刺绣,融暖可是想学?”琉黛瞅着那繁复的花样,眸子一转,道:“这可不行,融暖这样好动可是绣不成这样好的花色,我看呀绣不了两针,你就坚持不住了。”融暖一听却是满脸的不愿意,好似故意赌气一般,对着楚玥说道:“不要,姐姐,我要学,就要这个好看的,你教我吧。”
楚玥悄悄看了一眼琉黛,却见她抿着嘴偷偷地笑,也不禁起了兴致,道:“好呀,不过绣不完可是不能找祈夜哥哥玩儿的。”融暖侧着脑袋,好似十分认真的思量了一分,道:“好,姑姑说我是阿爹的女儿,宣国的公主,怎么会被一副刺绣难住呢?”琉黛微有诧异的看着那张认真的笑脸,微微点了点头便任由楚玥牵着她的手到内室去准备,不过片刻便听到她大大的叫了一声,一路小跑的到了自己身旁,晶莹剔透的眸子蓄着晶莹的泪珠,道:“姑姑,痛……”琉黛有些心疼的看着她皱到一团的小脸,替她轻轻抿去脸上的泪水,道:“乖,姑姑不是说了刺绣很难么,可是如果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学好呢?融暖还想学么?”融暖抬起头看着琉黛,旋即点了点头,默默地回到内室去了。琉黛有些愣愣的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一时经再提不起兴致看书,便索性起身向内院走去,人还未曾靠近便听到了挥剑的声音。
琉黛远远的看着祈夜练功,高高的艳阳下少年的脸红彤彤的,上下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可是那年轻的脸是那么的隐忍,那么的刻苦,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想,很久很久以前,子璃是不是也在这样的练功,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该会更苦吧,没有阿娘的爱,没有阿爹的关注。琉黛暗暗叹了一声,走到他的身侧道:“祈夜。”祈夜闻声便将剑放下,回过身来便看到一脸笑容的琉黛,身上似是也不再热了,轻盈的跑到她的身侧,唤了一声:“阿娘。”琉黛浅笑着点了点头,拿出帕子准备将他额间的汗水擦干,却是蓦的心口一阵疼痛,如翻江倒海般涌来,眼前竟是出奇的白亮,整个人便摇摇欲坠。祈夜一见之下早已吓得不轻,慌忙将她扶住,还未曾喊人便看到她猛地喷出一口血来,仰面昏了过去。祈夜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有些气急败坏的喝道:“来人,人都哪里去了……”那厢一群小宫女急急的跑了过来,一见之下也是吓得六神无主,边听祈夜吩咐道:“赶紧去请太医,让青常到藏香阁得寝殿等着,还不快去!”说着便急急茫茫的抱着琉黛向寝殿走去。那厢青常早已听到了动静,慌忙的到门口中接,又绞好了帕子给琉黛擦了脸,才有些心急的等着太医。
张汉急匆匆的走到内室,竟也顾不得那些虚礼,便细细的把起脉来,不过片刻便起了身,暗暗了一声。祈夜心中焦急,不由得问道:“怎么样了,母后怎么了?”这些年他也看着母后身体孱弱,可是也从未曾这般吐过血。张汉看着祈夜那张酷似子璃的脸,竟是不知要怎么说,只得道:“无妨,宜妃向来体弱,如今这大热的天气不宜过度走动,我开些滋补的方子,大皇子不必太过忧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