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子璃坐在高高的主位上,看着台下的姹紫嫣红,映着粉嫩的桃花,当真是美不胜收。王得明弓着身子询问是否可以开始,子璃微微点了点头便有些漫不经心的瞧着一个个秀女走上前来。这里不乏美貌多才的世家女子,亦有淳朴清新的小家碧玉,这样熟悉的场面让他想起那一年父皇选妃,本欲为他寻个合适的皇妃,却让他求了恩典去迎娶她,他不知道那时的父皇是不是已有接子瑨回来的打算,还是已知道她是玉缕公主的女儿,他答应了他,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是幸运还是不幸,也许没有她的人生他会顺利的称霸天下,做一代明主,不为这情所累,甘于寂寞的守着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像本该属于他的生命,就该是个名传千古的始皇。也许上天便是这样吧,让你曾经拥有那样美丽幸福的瞬间,却在最后的日子里苦苦遗憾这不能最终相守,他是贪心的,总想着她或许还活着,尽管从未传回任何消息。
怔忡间,听到王得明尖刻的声音道:“大夫夏恪之女夏楚欢。”只见眼前佳人盈盈一拜,露出无限的娇羞,着一袭粉如桃瓣的百折衣裙,广袖一扫便舞了起来,是一曲绿腰,舞步欢快柔美,柳腰轻摆,引人着迷,子璃却并没有沉浸在那美曲秀舞之中,他有些诧异的看到等在后面的竟是那夜上菱湖旁娇小沉静的少女,原她是个秀女,不由得他想起她轻吟的诗句:“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仿佛陷进了那夜清明的月华,这样的恨,该是个不简单的女子吧,为何能心平气和的前来选秀,忽然他便明了,那一丝丝的熟稔竟是来自这里,阿黛,我竟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你当初的影子……一曲方罢,一曲舞尽,楚欢两颊有微微的嫣红,更如那出水芙蓉一般俏丽,有些期待有些怯意的望向愣神的子璃,心中渐渐漫上点点失望,看着他过了好久才看到立于阶前的她,向着王得明轻轻的点了点头。楚欢有些凌乱地走到一旁,那绿腰虽不及当年那惊鸿之舞的华美,却也是她苦练了这些日子的成果,傻傻的期待着能博得他那怕一瞬的回顾,却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子璃淡淡的看着走到中央的女子,不等王得明宣告便缓缓的向着他跪下身来,柔柔的声音不慌不忙的说道:“民女苏紫馥叩见皇上。”子璃浅浅一笑,不由得问道:“紫馥,好名字,你可有什么才艺要展示?”只见那跪在阶前的人儿缓缓的抬起了头,眸光粼粼,不被不吭的说道:“民女才疏学浅,自是比不得各位姐姐,只从小便学画,请皇上恕民女不恭之罪。”子璃爽朗一笑,着人给她准备拿笔墨纸砚,便饶有兴致的等着,原本还有几分的戏谑之心,却见她画的异常认真,那樱唇紧紧地抿着,闪亮的眸子中透着一股子倔强。她本不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只算得些微的清丽,为何他总是寻到她的影子,心中有些微的负气,许是记得太过深刻,回忆总是这般轻易的将他俘获。过了片刻,紫馥兀自打量着画作,将它递给了前来取画得太监,经了一路子的人才到子璃手中,却是将他震惊不少,好一个大胆的小女子,竟是画了那夜月华下的他,沐着一身的清辉,侧颊有淡淡的惆怅。
“哈哈哈”许久没有这般放纵的大笑,子璃心中顿时轻松,说道:“好,很好!”那有些稚嫩的手笔固然算不得好,却是将那清冷的氛围渲染得尤为逼真,他于那湖边立着,果然应了那四个字,孤家寡人,子璃淡淡的挥了挥手,不说留或不留,只瞧着下一个上来的秀女,王得明不得要领,只得先将那牌子收了,忙不迭的通报下一个秀女。此时坐于一侧的霍巧儿也不由得望向他,许久没有见他这样的笑过,竟是为了一介无名小女,染着凤仙花的指甲紧紧地顶着手掌,那尖锐的疼痛提醒着他的薄情,可到底是意难平啊。这时却见一个中年美妇款款从一旁的回廊中走了过来,手里抱着个近两岁的娃娃娃,生的粉雕玉啄,瓷白可爱,众侍卫一见之下自是开道不敢挡的,却也不行礼,只讲头低低的埋下,等他们走过。那娃娃一瞅到坐在主位上的战子璃便扭动着身子,伸出有些短胖得藕臂,稚嫩的声音呼喊着:“阿爹,抱抱……”那妇人正是蒙府的老人青常,不消地说那娃娃自然便是大皇子战祈夜。
战子璃微微笑着将他接近怀里,宠溺地说道:“鸿麟,今天可好些了,怎么不听阿爹的话就出来吹风!”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严厉,青常听罢急忙笑着回道:“今儿个榴敏园热闹,大皇子吃了早饭就听见了动静,非吵着要来看看……”子璃兀自的点了一下头,触着他的额头不曾发烫心中才安稳些,握着他的小手又道:”鸿麟,你看这些美人中谁最美呀?“那娃娃好似听懂了一般,转着大大的脑袋四处张望,当望向那偏坐时对着苏紫馥竟是裂开了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霍巧儿心中更是烦躁,每当见到这个孩子她便想起已去的琉黛,为何不走的干净一些,还留下这么个孩子,看着战子璃疼惜的模样,当真是捧在手里怕跌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鸿麟,哈哈哈,鸿麟,难道要指望这孩子给他那已做了鬼的阿娘送信么,都说这世间的女儿苦于多情,却不见这一统天下的霸主是多么的痴缠。她的眸光一扫,看向那有些愣神的苏紫馥,好一个妖女,生的那般平常却也能有这样的本事,不由得银牙暗咬,隐隐冷笑。子璃看着祈夜的反应,也是有些淡淡的吃惊,它自来不喜生人,便是那些常见的宫妃要抱也是不能的,如今竟对着这新来的秀女笑了,心中不禁疑惑丛生,本没有几分的耐心也都散了,向那霍巧儿吩咐道:“你且看着办吧,朕累了。”说罢,便抱着祈夜匆匆走去,自那身形在拐角中消失,秀女们的一颗芳心也顿时黯淡,叹气之声顿起。
楚欢看着身旁只静静坐着的玲珑女子,不由得佩服她的定力,淡雅若菊,清丽如桃,只眉宇之间总透出一股子落寞,却是让人看不懂的。子璃抱着祈夜回了动暖阁,奶妈婆子们也不得不迁了过来,只等着侍候,却见子璃将那门关了,独自与祈夜呆在里面。那孩童漆黑的眸子盯在子璃身上,好奇的看着什么,不停摸摸这里,动动那里,忽然便有个东西吸引了他,正是那绣着七彩芙蓉的荷包,他拿在手中好奇的瞧着,子璃亦不去管他,只陷入深深地沉思。忽然门外响起王得明的声音,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一般,子璃紧皱了眉头,唤来青常将祈夜抱走,便不耐烦地说道:“什么要紧的事?”王得明知他定是不愉,言辞间更是谨小慎微,低低地说道:“回皇上,瑞王从湘江回来了。”心下不由一跳,子璃急匆匆的向玉茗殿赶去,不曾注意到那桌角的荷包已不翼而飞。
玉茗殿中,望之缓缓的品着茶,经了这两年的休养,身子已是好了许多,只那一头的白发却是治不好了,只因着那年耗损太过,又伤了胸中,柳宓儿亦曾讽他亏了一张俊脸,他却是淡淡一笑,只心中是茫然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悔的,为何心中总有个角落是那么那么的空,总需点什么来充实,阿黛,我可是等你等得久了,所以心都不完整了。怔忡间,子璃猛地推开门,有些心急的看着他,望之报以无奈的微笑,又低头去饮那茶,淡淡地说道:“好茶!”子璃不去管他悠闲地模样,只冷冷的问道:“有什么线索么?”望之停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这些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只现下如此的思念,是否后悔当年轻易的放她走了?”当年琉黛难产虽平安诞下祈夜,却是大红的险像,柳宓儿为救她于危难,只得用那苗疆的秘术将她全身的穴道统统封住,唯留命门以保她性命无虞,只等将她的身体调理过来,再行救治,不料他们一出了津阳边有人来劫车,此事本就极其隐秘,且又有燕国死士与秦国暗卫的保护,却不曾想到那些人武艺是如此的高强,竟也会苗疆巫术,众人俱是不敌,燕国死士竟死伤过半,这是从未有过的折损,最终琉黛被劫走,同时王之海也失踪不见。如今过了两年,他们每每派人搜寻,却从未有过任何线索,依柳宓儿所言,那劫车之人巫术十分厉害,且武功皆承苗疆老人所学,定是苗疆老人暗中培植的势力,只自契丹战败,阿林丹狱中自杀以后,苗疆老人便再无踪迹。去岁湘江又一次决堤,同时出现了大量的蛊虫泛滥,他们怀疑必是苗疆老人隐匿于此,望之火速赶往救灾,同时秘密着手探查琉黛失踪一事,却依旧是白费力气,无功而返。
子璃默默地喝了口茶,那恹恹的味道似那苦涩的心,却平静地说道:“我又能做怎样地选择,也罢,赶了这么些的路,你且回府歇着吧。”望之沉吟片刻,顿了顿方才说道:“我自是无妨的,只如意可还好?”那日他们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了津阳,如意缺如失了魂一般,不哭不闹每日里却守着琉黛的东西,想来总是为慕容丰德一事懊悔着,崔道押送慕容丰德回城以后,她便自清去照顾他了,犹记得当日她哽咽的说道“晋公子,我只是郡主的一个婢子,从不曾奢望怎样的幸运,却蒙郡主优待至今,却不料竟也是我害郡主危险至此,郡主总是挂念太子的吧,如此奴婢便替郡主好好的照顾他,让郡主放心……”他何曾不知道,这傻傻的丫头痴痴的恋着青坷,如今却是心甘情愿的放下了少女的情怀,为着她奔向了幸福的对侧,阿黛,你若看到这么多的牺牲这么多的心碎,又怎么舍得死去,可你若还活着,为何迟迟不肯归来?“她很好。”子璃惜字如金,将那茶碗放下,亦不再管望之,慢慢的走出了玉茗殿。屋内望之苦笑着,很好,很好,也罢,那慕容丰德也是性情中人,怎么会亏待得了她呢,只怕那颗苦涩的心不能为那锦衣玉食所填补吧,一颗心若是死了,又怎么才能活过来。他们亦算是从小长大,守护琉黛的每一个日夜都能将那丫头看个清楚,她那样痴傻的恋着青坷,尽管知道那心中的男子为她最爱的郡主痴狂,也从来不悔。如今他们都走了,生死不明,她到底是为了哪一个心如死灰,哪一个空余悔恨。
子璃漫不经心的走在竹居中,遥遥的看着远方凉棚中的莺莺燕燕,这桃园这竹居,他愣愣的想着,可是你想要的,阿黛?她从不曾知道,在那段令人成魔成狂的日子里,她每一次孱弱的皱眉都会牵动他的心,他悄悄的溜进她的寝殿,只为看她睡梦中的一眼。那一日,他还记得她在榴敏园中与霍巧儿斗诗,她是那样的聪慧过人,一早就知道他想要派兵收了南方,那是什么意思呢,他依旧能感受到那种心伤,他何曾想过伤害她的太子阿哥,为了每一个不相干的人她都可以这般的伤他到骨子里,他却还是忍不住的去看她。那一夜她花了一幅画,他就着那微弱的烛光,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那就是她的愿望吧,小桥流水人家,竹林清越,桃花迷人,一个真正的家,没有荣华富贵,没有万众瞩目,她从也没有说过,他只记得她对他说要一生一世的陪着他,看江山多娇,看风涌云起。知道那个时候,在那清冷的夜,昏黄的烛光旁,他才惊觉,他从不知道她真的想要什么,只痴痴的想要留住她的脚步,只为她的转身痛苦心伤,阿黛,你原只想要个温馨的家,可现在我知道了,你又在哪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