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姜上舟就在蒋南翔的陪同下去见纪委的同志。

　　对于姜上舟这么主动地配合调查，纪委的同志也很意外。他们知道姜上舟的出身，也知道她的职业履历，知道这样的人主动上门，那肯定是把什么利害关系都拈量清楚了。

　　“你好，姜上舟同志，请坐吧！”肖中石客套地让坐。

　　姜上舟笑笑，依言坐下。对于人家这么一张严肃的面孔她早有准备，只不过没想到时间这么提前。

　　肖中石旁边陪同的人都下意识地挺了一下腰杆，可能觉得面对一个配合调查的对象，不能轻易弱了气势。

　　姜上舟微微一笑，略显疲惫。她打开手包，递了一张纸给对方：“我也不具体称呼了，我只是作为一个姚栋梁的关系人向组织说明情况。我已经和姚栋梁离婚了，我不是她的妻子，只是他孩子的妈妈。”

　　这个开场白让在座的调查人员颇为意外，但他们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所以都表现得面沉如水。

　　肖中石问：“哦，是前妻啊，这个情况我们倒没掌握。”

　　“是前妻！”姜上舟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们婚姻关系不好算起来有几年了吧，原以为是两地分居、各自忙碌导致的，也以为寻常夫妻就是这个样子，但后来发现他在外边生活不够检点。所以，我提出离婚，他不想离，就这么一直拖，拖到上个月，他终于想通了。”

　　“上个月！”肖中石瞅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对，是上个月。我现在不是作为妻子配合调查，我是为我家庭的名誉站出来说话。”

　　“哦？”肖中石就是眉头一皱。“家庭名誉！”

　　“对，家庭名誉！”姜上舟郑重地说。“他人死了，已经死了。组织上要怎么定论等调查结果出来我什么话都不会说。我完全尊重组织，也相信组织。但现在我想表达一个态度。”

　　“你说。”

　　姜上舟点点头，看了眼在座的所有人。“我家里不缺钱，我自己有收入，姚栋梁的收入也很少用于家庭生活。他在北京的房子都是我名下的。我们离婚不涉及财产分割及子女归属。所以，如果他真的有经济问题，我没有见过这种钱的一分一厘。我现在所有的财产都是干净的。”

　　肖中石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说。

　　姜上舟说：“我还要表达的是，如果他确有经济问题，比如网上实名举报所提到的由他主导的打包收购燕川焦煤项目，申府集团多估的一个亿，我个人全部替他补还。至于说他因此从燕川焦煤的老总那里得到四千万的回扣，这是他和那个人之间的来往，人已经死了，该追究活人的问题还是追究活人吧！”

　　在座的人就是精神一振。妈呀！说得轻巧！一个亿，那是小数目吗？！

　　肖中石却笑笑，示意她往下说。

　　姜上舟平淡解释：“我是万联通讯集团的股东，我的股份和朱承泽现在的股份差不多一样多。当初支持哥哥办企业，没想到他居然把万联做大了。”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呵呵，这真是运气！可能这算中国回报率最高的一笔投资，但我也没想到我第一次运用大笔的钱是用来干这个！”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暗哑下去：“相关法律文件如果组织需要可以让万联配合出示，我会把万联律师团主要成员的联系方式留下。”

　　有几个人就往沙发背上靠了靠，这下他们听明白了。明白之后的心理就是羡慕嫉妒恨。眼前这女人真是个不显见露水的大富豪啊！

　　和朱承泽一样多的股份！嘿嘿，朱承泽的股份多吗？不算多，全社会都知道不算多，也就百分之几吧？可人家那企业是万联呀，上一年的年盈利就几百个亿，姚栋梁这位前妻说要拿出一个亿来补窟窿，这是难事吗？花一个亿至于心疼到睡不着吗？

　　可是问题又来了，姚栋梁有这么有钱的老婆，他又挣着那么高的年薪，他干嘛要动钱的心思呢?

　　这时，肖中石咂着嘴说：钱的事嘛——，你只是他的一个关系人，你没有义务这样做啊！”

　　姜上舟自嘲地笑了，她说：“为了女儿，为了父亲和母亲！女儿没经过事，她的父亲对家庭不忠已经把她伤到了。我父亲嘛，我不想让他一辈子清名毁在姚栋梁的手里。”说到这里，姜上舟泪水涌上眼眶。“当初他反对我和姚栋梁的婚姻，现在我不想因为我当初的任性让他的余生如此沉重。他真的年纪大了……”说到这里，她便说不下去。所有的人都等着。

　　“所以，所以我想提个不情之请，请组织上考虑能否把姚栋梁的事情低调处理，……这真的是个不情之请！”她的整张脸都涨红了。

　　肖中石看了几个同事一眼，这个要求真的挺意外的。她愿意花钱，只是为了让老人安度晚年……

　　他忍不住说：“可是，这件事家里迟早会知道的吧？恐怕现在就知道了。”

　　“是的！”姜上舟无奈地摇摇头。“只求舆论小一点吧，别给父亲那么大压力。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的努力有没有用，自媒体都这么无孔不入！”

　　肖中石看了同事一眼，点点头说：“你的要求我们会向上面反映，现在没有什么承诺可以给你。那么，现在请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呵呵，是例行问询。”

　　……

　　从调查组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这一天，劳心劳力，姜上舟的脸色再也盖不住了。黄芬心疼地把她扶上车子，拿了一盒饭给她。

　　是一碗白米粥，一个白水煮蛋，白米粥上洒了一些麻仁金丝咸菜的碎沫儿。

　　“吃吧，我已经吃过了。”她知道她口苦吃不下什么别的东西。。

　　姜上舟接过来慢吞吞地吃，她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她的心思还在刚才的问讯当中。

　　她刚刚向调查组强调了几点，来证明姚栋梁不是畏罪自杀。

　　第一点，姚栋梁有求生的欲望，他临死都想够着车座底下的药瓶儿。如果是自杀，他知道他的心梗什么时候发生吗？他有必要带着药出门吗？为了这些不多的钱他有必要把命搭上吗？即便是离婚，他抹下脸来向她张张口，她能不管他吗？

　　第二点：不通知下属单位接待而是自己开车去视察，不是他一个领导这样做，有的领导也会这样做，把秘书留在单位挡挡耳目这不能算不正常。

　　第三点：实名举报的时间点和姚栋梁出门视察的时间点对不上。他出发一天，实名举报的事情才发生，因此那不算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就是出门去视察的，他每天都跟秘书联系，让秘书记录相关的情况。

　　第四点：他没开单位的车，开的是他自己的车。这个不能推定为他想悄悄地寻死，也可以看作他为这次视察做了精心安排。他可能不想让下属单位发现他来视察工作。

　　她在说这些理由的时候一直在观察肖中石的表情，但肖中石和他的同事只是在认真地记录，她什么也观察不到。

　　她告诉自己：我已经尽力了。

　　其实，她知道她说的每一条理由都有相反的论证，人家还是会怀疑姚栋梁是畏罪自杀。但是，她希望她的努力或者姚栋梁的努力可以让“畏罪自杀”这四个字不要出现在组织结论上。

　　她想，姚栋梁这样做是为了安安，她是既为安安，也为父亲。

　　“因公殉职”这四个字她提都没敢提，她的脸皮还没厚到那个程度。尽管姚栋梁他也许是往这个方向努力的，也许他认为这是他能留给安安的唯一的东西。

　　姚栋梁，原先那个整天嘲笑别人爱体面甚于爱生命的人，到最后他却比所有的人都做得更要面子！

　　想到这里，姜上舟讽刺地笑了。笑过便是哭。如果姚栋梁真是她推测的这样，这需要多大的狠劲啊——为自己的死相精心布局！

　　现在，他真的自由了，却把一大堆麻烦甩给了她。

　　离婚是一了百了吗？不是！只要和这个人发生过关系就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