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两天酒店,姜上舟想回家了。她觉得自己像个逃兵而不是一个战士,这让她非常羞愧。
姚栋梁还在,他嘴上的伤结了痂,看起来有点滑稽。看到她回家,他显然很高兴,很主动地帮她把包包和大衣挂好。
姜上舟问:“你请假了?”
姚栋梁嗯了一声,显然有点怪她明知故问,这个样子让他怎么见人?
“我发现白远行和白帆顺挺关心你的!连你请假这种小事都要互通消息。”她决定告诉他,毕竟他是安安的爸爸。
“哼!”姚栋梁不屑地撇撇嘴,大概是牵动了肌肉,他嗞了一声。“通消息又怎么样?我不挪位子,白远行就别想上。白帆顺要想使劲儿,那就把他弟弟弄走!”
“那人家不能把你挪走吗?”姜上舟冷冷地告诫他。
“嗯?”姚栋梁一愣,他马上想到了好多事情。“小舟,你看你还是关心我的,能不能你跟杜书城打听打听,到底他听到的有关申府集团的事情是哪一桩呢?我不怕贼敲门,就怕贼惦记。”
这话把姜上舟弄懵了。他和杜书城之间有什么事吗?她说:“你别让我打听,如果杜书城不能告诉你,那他同样不能告诉我,那都是有工作纪律的!”
“切,你又在家里装,你说说你们家什么事都遵照纪律吗?要是遵照纪律我能被人盯梢吗?我一个共和国的公民行走在中国的大地上,被左一张照片又一张照片地跟拍,这是依照共和国的法律做事吗?”
姜上舟瞪大了眼睛。他这说的是什么呢?她当下的反应就是姚栋梁还有见不得人的事瞒着她,而父亲及杜书城肯定是迫于无奈才让人盯他的梢。
“你说,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姚栋梁哼一声,讥讽地说:“把你的大义凛然收回去吧,你不会是要把你老公送进监狱吧?你能不能像个妻子一样和你的老公做个命运共同体呢?你什么时候爱我到了哪怕我错也要和我站在一起的地步,让我也知道我的妻子是真的疼我的!”
“我还没有昏了头,你那是痴心妄想!”
“所以,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所在!”姚栋梁感慨地摇了摇头。
“那既然我们问题这么大,离婚吧,你签字,咱们马上就去民政局!”姜上舟马上就逼他。
“你——,”姚栋梁又被噎住了。他伸出食指点着妻子:“姜上舟,我就是不离,你也不用给我下套儿。我还要看着安安出嫁,我还要等着退休给她带孩子呢!”
一句话说得姜上舟说不出话来。他和她想过的将来,还能实现吗?难道就一直这样吵吵嚷嚷地给安安带孩子吗?她才不要这样的生活!
她快步上楼,她要收拾东西,从这个家出去。她要把自己从吵闹中剥离出去,她宁可一个人住寂寞的旅馆也不要面对这些伤心的情绪。
等她从楼上下来,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姚栋梁看着她拎着的箱子,他讽刺地一笑。“小舟,不用躲我了。我走!”
姜上舟一愣,他嘴上有个痂就这样走?这不是他的作风呀!
“我真的走。”姚栋梁悲伤地摇摇头。“你不用躲我了。婚我是不会离的,家我也要回来。但暂时我能给你平静。”说到这里,他扭头看着那棵圣诞树无奈地说:“有个小矿出事故了,我得去处理一下。”
姜上舟一愣,出事故了,是什么事故呢?死没死人?
这时,姚栋梁已经在打电话了。他的语气已经变成威严的领导:“小王,你能多快就多快,我在家等你!你战友的事交给别人!”放下电话,他不舍地看看这个家,乞求:“小舟,我们能平静友好地吃顿饭吗?”
姜上舟沉重地点了点头。
论工作,姚栋梁是真的可以豁出去的,要不,在一群人当中怎么她就会挑上他呢?他当时一定是闪光的、吸引她的。可是论私品,摆在面前的是事实,她想替他擦都擦不掉了。这样一个人,让她怎么和他相处呢?
两个人“平静友好”地吃饭。为了快黄芬煮了面条儿,切了红肠,又扒拉了一个青菜,两人面对面专心吃饭,一言不发,就是这样的平静友好。
“我的酒等我回来喝,以后不许给别人喝,我很在意的!”姚栋梁边擦嘴巴边盯着妻子。他说得很平淡,但也很认真。
姜上舟知道他在意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回应。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他在外边跟人鬼混都行,自己老婆请人吃饭不能。
“好了,小王到了。我走了!”他走到门边把大衣披上,回头说:“你可以给安安打电话让她回来住,就说爸爸不会再跟妈妈吵架了!”
一句话说得让人想哭。他对安安是真的爱,也是真的伤害,如果没有安安,他们之间的事情会简单好多。
姚栋梁看了眼门跟前站着的黄芬,他心情复杂。想了想,他说:“照顾好她们娘俩儿,你多费心吧!”说完,他拉开门,出去了。
一阵冷风吹进来,看看时钟,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姜上舟像脱了形一般让自己靠在沙发上。如果是吵架,她倒不怕,最后不过是离婚一个结局。她最怕他柔情脉脉的一面,这真是容易把人打败的。
当年,在他的宿舍,他给她洗了一个苹果,但这个苹果却没处放,他不知道放在她的搪瓷饭缸子里她能不能接受。然后,他就抓在手里紧张地看着她,问:“我这里没有削皮的刀,要不要……”
当年,他半夜下了班就赶车,没有公交就坐拉煤的车,然后找个小旅馆也顾上睡,就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的来看她。当她的同事看过来的时候,他装作不在乎地说:“如果他们问起来,你可以说我是你表哥、或者同学也行。要是说男朋友,恐怕他们会比较挑剔!”
当年,她带他去见父母,他一下子惊了。他没想到她说的当教授的父亲居然是高官。她说:“小舟,我怎么感觉无论如何努力都配不上你似的?”等真的进了门,真的获得了父亲无可奈何的同意,姚栋梁激动地说:“我是不是还在人间?小舟,我是不是把玉皇大帝的女儿追到手了?那就是让我做个弼马温我也愿意啊!”
到后来,他们结婚了。他努力地工作,勤快地做家务,还要陪着她做她喜欢的事情,听音乐,唱歌,散步……。还有每一年,父母生日的时候,或者过年的时候,他一定要跪下磕头。他说:“跪下算什么?他们把小舟这么好的女儿都嫁给我了,我就是趴下也行啊!”
他只是没怎么陪她旅行。因为真的,彼此都太忙了。都觉得还有时间,彼此都要上升。
……
姚栋梁上了车就卧倒,他打算一路睡到事发煤矿。但他手机开着,声音调到最大,安监总局以及相关的领导肯定会找他。在家里,他已经跟白远行通过话,他发现白远行也不在总部,他下分场视察去了。这样,出了事故两位最高领导都不在,那就看谁最先赶回去了。
上车的时候,他发现小王的神情有些异样,可能是看到了他嘴唇上的血痂。他摇摇头,到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把事故处理好了,就可以对上对下有个交待。而处理事故,他已经经历得多了。
“小王,你战友的情况还好吗?”在内外交困的时候,他还不忘关心身边的人,这就是姚栋梁。
“啊,已经二次手术了。护工也过来了,医生做了详细的交待!”
“你如果手头紧,我这里可以先拿一些钱,你看两万够不够?”
“不用了,”小王感激地拒绝,“他那是见义勇为,有人垫钱的,我就是陪陪他。他就是出血有点多,事后得好好休养!”
“哦,如果他休养好了,生活上有困难的话,让他来咱们集团找个合适的活儿干干,总能养活一家人的!”
“嗯,我记住了,我替他谢谢您!”
“说什么谢呀!”姚栋梁咕哝了一句闭上眼睛。他要保证自己的睡眠,有能力的领导一出场就神采奕奕,泰山压顶不弯腰,要给人可靠的感觉。
哪知才休息了半个小时,安监总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陈处长啊,我是姚栋梁啊,我正在去事发现场的路上。那里已经有矿山救援队进驻了,据汇报不是太大的事故,您放心吧!……那个矿的情况我比较熟悉,是后来收购的一批小矿当中的一个,那个班次下面有一共有二十二个作业人员,跑出来十九个,还有三个被堵在里面。目前已经在送风了,应该不会窒息的。……啊,我一定及时赶到救援现场,一定认真查找事故原因,一定尽力挽回损失……”
说了一溜儿的“一定”,姚栋梁终于放下电话。安监局的大领导这次不会下来了,他只需要配合小领导做事就可以。到现在他才知道,黄岩煤矿出事的同时,腾冲发生地震了。大领导要赶到云南去亲自指挥调查,因为云南那里的小矿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而当时作业的一个铁矿还有二十八人没跑上来,另一个煤矿也有十五人在下面埋着。
“腾冲!”他咬牙切齿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拿起手机给秘书打电话。“小骆,你帮我查查云南腾冲地震的事儿,我要具体的出事矿场的数据。包括位置、产权、以及伤亡人数。”
秘书骆红兵显然被这个要求给弄懵,现在当务之急不是黄岩煤矿吗?怎么领导关心的却是腾冲那里呢?
“小骆,查完了发给我,我想先睡会儿。你去黄岩煤矿等着我。”
放下电话,他终于闭上眼睛。在他心里,真想说句对死者大不敬的话:“他妈的,都震塌了才好呢!把这个地方从地图上抹去才好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