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上像集市一般嘈杂、热闹,只不过,集市呈现的是轻松和喜悦,而矿场上是紧张和焦灼。所有能开的灯都亮着,姚栋梁下车的时候不由得遮了一下,对面的车灯太晃眼睛。
看他到了,秘书骆红兵跑过来,把两个牛皮纸袋交到他手里。
“给,姚董,一个是您要的资料,一个是面包和水。”
姚栋梁捏了捏手中的东西,点了点头。他确实有点饿了,骆红兵很用心。但现在还不能吃,看到他的车子所有的人都围拢过来,包括白远行。
“姚董辛苦了,这么赶!”白远行说。
他摆摆手,没理他这废话,“怎么样,情况怎么样?”尽管在电话里秘书说了一些,他还是要再问一问。
“通上话了,里边的人都活着,有伤的,但也快出来了。”
姚栋梁点点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轻轻呼出来了。他问:“急救车准备好了吗?”
有人应:“准备好了。”
“家属安顿好,急救的时候别让他们添乱!”
“知道了!”
“带班的队长呢?我要见他!”
一个人从后边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姚董,我是李二河,这个班是我带的!”
姚栋梁看看他,冲众人挥了挥手,“各自去忙吧,我跟他聊聊情况!”
众人就散了。
姚栋梁看看周围,向左边排房的一间门帘半开的房子走去。烟味和茶叶味儿从里边飘出来,让人觉得这冬天的夜晚还有点暖和气儿。
进了屋,找了一张值班的经常躺的木板床,坐在看不清颜色的褥子上,姚栋梁开始询问事发时的情况。他主要是想听听有没有违规操作的地方,以及集团要求的措施有没有实施到位,毕竟安监局的领导也要听汇报呢!
屋子里的人见状出去了,领导正经的时候都懂得避嫌。
李二河站在对面开始一五一十地叙述,他说的比较零乱,但姚栋梁没打断他,就是一边烤火一边听。
到炉子上的水都要烧干的时候,李二河的讲述也结束了。姚栋梁搓搓脸,把纸袋打开拿出面包,掰了半个给李二河。“给,你也饿了吧?”
李二河惶恐地接过。
姚栋梁说:“我要想些事情,你先出去找地方休息吧。一会安监局的同志来了,你如实讲述就好。”
李二河哦哦答应着出去了。
姚栋梁看着他关上了门。
刚刚李二河的讲述和他想象的一样,应该就是和他经历的一样,不同的是,黄岩矿现在的安全措施要好多了,而民营小矿一般是不舍得投入的。因为事故频发,所以才国进民退,他敢说凡是收购来的小矿,隐患总是比大矿要多。
刚刚听汇报的时候他都有点走神,他又想起了在腾冲井下被困的日子,那会儿,时间仿佛被拉长,明明是冰凉的井下,可是却一身一身地出汗,他都担心等汗出不出来,人就死了,因为热量没了。
他看看手中的牛皮纸袋,先咬了一口面包,喝了口水,再拆开另一个。
骆红兵应该是把能找到的资料都找来了。地图、坐标、震源、震级都标得很齐全。他看着那坐标和图纸呵呵一笑,站起身来,把炉子上的水壶提下来,揭开炉盖看了看,把这些打印材料及牛皮纸袋一件件地放进去。然后,他看着火焰腾起来,闻着满屋子烧纸的味道,觉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放松。
尽管看着别人出事心里愉悦是不道德的,但他还是想痛快地说一声:老天收恶人!
比起他们,他姚栋梁最多是无耻,但他们却是真正的恶人。如今,连金山坳都塌陷了,那些埋在下面回不了家的民工,怕是他们那些被粗暴烧焦的骨头都要被自然的力量抹掉了吧?
如果,他当年没有带着伤不要命地自救,恐怕和他们是一样的下场。家属来了给几个钱打发走,反正人是死了,拿钱离开并且闭上嘴巴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敢不识抬举地瞎说,敢跟矿主出幺蛾子,哼,最好找齐了收尸的再做主张!难道护矿队的打手们是白养的吗?
一瞬间,那些护矿队员,那些蛮横的当地人像鬼魅一样在他眼前晃荡……
哼!中国的小煤矿!马克思早就说过,资本的原始积累,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其他肮脏的东西!
“咳!”有人在门外咳嗽了一声。姚栋梁听出是骆红兵,叫了一声“进来!”
骆红兵挑开棉门帘子,说了一声:“姚董,安监总局的同志来了!”
“哦!”姚栋梁站起身来,看看煤炉里边翕动的纸灰,整整大衣,昂首出去。
外边风挺大,煤粉刮起来让人有点睁不开眼,姚栋梁把衣领竖了一下。
“来的是谁?”他问身边的骆红兵。
“陈留名陈处长!”
“哦!”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和他通过话,看来他动身也挺快的,都是从北京出发。
“姚董!”大灯照射之下,陈留名由白远行陪着走过来。他大老远就把手伸过来。
“哈,陈处辛苦了,这年根岁尾的!”姚栋梁把他的手接住,用力握了握。
“底下的人没事就好,听白副董说他们也快出来了。”陈留名一脸的侥幸,好像很替他们操心。
“嗯,等等吧,什么时候下井都是个危险营生呀!想不出事,难!”姚栋梁发自内心地感叹。
“美国的百万吨死亡率就很低,我们还是技术跟不上呀!”白远行接了一句。
“是啊,我们还是技术不行!”陈留名跟着附和。
姚栋梁没理他们这话茬儿,他们说的都是废话,眼下这不都活在中国吗?他说:“我去井口看看,远行你陪陈处长歇歇,这一路跑的连口热茶都顾不上喝吧!”
“我也去,我也去吧!”陈留名也要去。
姚栋梁看看他,无奈地说:“这种事陈处看过多少了,这大半夜的!事故调查留到天亮,我们申府也不会着急做假,也就三个人没出来嘛!”
陈留名连忙摆手,“看姚董你说的,我…...,唉,算了,我还是歇着去吧!”
白远行人畜无害地笑笑,拉了一把陈留名,说:“陈处走吧,姚董是体谅你辛苦呢!”
陈留名摇摇头,跟白远行走了。
姚栋梁挺着胸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那里是井口。
骆红兵跟上。在他眼里,姚董确实是说话不够客气,身边的人见惯了他这种直截了当,但不熟悉的人还是有点承受不了。究其原因,有靠山的人说话就有底气,脾气都是惯出来的。
“姚董来了,姚董来了!”有人喊了一句。
呼啦,跑过来三个记者,个个举着话筒,生怕错过了似的。
姚栋梁挥挥手,说:“别拍我,拍井口,一会儿人出来给我们留个资料!”
记者哪会听他的,好不容易赶上了姚栋梁,哪能放过呢!有个女记者说:“姚董,听说井下的人还活着,就安全生产问题您就说几句吧!”
姚栋梁一挑眉毛,上下打量一下女记者说:“这么晚你们单位派你一个女同志出来,你们领导真没人性,他怎么不想想你的安全呢?”
女记者心里一暖,甜笑着说:“我的安全问题咱先搁一边儿,请您就申府集团的安全生产谈一谈。”
“谈什么?年终总结?”姚栋梁不客气地反问。“黄岩矿在年终的时候出事故,这就是最好的年终总结,这就提醒我们在安全问题上不能打瞌睡,问题总是出在你最麻痹、最放心的时候,我们要提心吊胆搞安全,要耳提面命抓安全。在来年常规检查之外我们一定要配套突击检查,要清除安检同志头脑中平安无事、一切正常的观念,要把职工安全教育工作和他们的资金职级挂钩,要常考核、常浮动,谁也别嫌麻烦,谁也别想清闲。要想活着,要想你身边的人都活着,就得习惯这些麻烦、接受这些麻烦!”
“姚董你刚刚讲的是来年的制度建设吗?”
“是!到年底了才出事,这不刺激吗?人家铁路生产都讲几百天安全无事故,那我们煤矿也要有信心建立记录,自己挑战自己、自己打败自己。谁也别跟我说人家美国百万吨死亡率多低,我就这点本事,我就在中国创他个煤炭生产几百天无事故,无事故就是百分之百安全!”
记者兴奋起来,这姚栋梁太给力了,他从来就不会哼哼哈哈没有话说,一张口就能让你下笔有言,言中有意。
骆红兵崇拜地看着在记者面前侃侃而谈的姚栋梁,他真是个明星般的人物啊!相对于他,白远行过于书生气了,人一矜持,气势上就弱了,在能源生产领域,高级领导糙一点还是更有亲和力和领导力,这是真的。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激动地喊。
“出来了,出来了!”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喊。
救护人员疾步跟上,现场又是一阵忙乱。
“姚董,说说你此刻的心情!”那女记者穷追不舍。
姚栋梁大手一挥,抽身往井口而去。他边走边说:“快去拍刚出来的兄弟,捡回一条命,这就是重生啊!”
他这饱含感情的一句话让人动容。大家看到的是姚董事长心里对矿工兄弟的真情实义,却不知道姚栋梁真的是有感而发。若不是重生,他有今天的生活那是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