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在身上如同鞭笞,景林宁肯这风可以凛冽些,便是被抽打在脸上,也只怨自己活该。
被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去路,景林看清来人,心里咯噔一下。
“呵,果然是你!”
撒风英披着一件宝蓝色的加棉披风,清冷的月光下,冷峻得如同冰山美人。她嘴角带着点戏谑的笑容,眼神里却是不屑且漠视的杀意,手中的落英剑已经被紧紧握住,刀锋的方向正是朝向景林。
“你怎么在这里?”
景林有些忐忑,既见来人是撒风英,想到这件事情解决后要做的便只剩带撒风英走,一直以来的谎言和隐瞒要说破,心里有些愧意和紧张,但又有一种疲惫和释然。
“呵,你忘了今日我朱雀巡防。景副尉果然好身手,我眼见你抗着一位姑娘往这个方向来,却追了三个街角仍是被你撇下了。”望了一眼不远处便是十八坊的地界,撒风英戏谑道:“那姑娘看起来可不像你在十八坊的相好吧?”
“风英……”景林无心与她纠缠这个问题,反正那是流凌的地盘,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他既想对撒风英和盘托出,便不再犹豫:“我有话想跟你说……”
撒风英“哗!”地竖起落英剑,咬着牙道:“你玄武军果然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毛病,真是无耻至极!你有什么话就跟我回刑部,待三司会审时候再说吧!”
撒风英准备俯身出招,剑锋直指着景林面门冲去。而景林站在原地,未动半分也没有拔刀的动作,只是见撒风英近了,便苦笑着叹口气:“我其实是你表哥……”
撒风英收住攻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景林望一眼月明星稀的头顶,继续道:“你一定以为你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是为父亲殉情死了吧?”
见撒风英的眉头皱起,景林正色道:“你父亲是东楚北疆撒家,原本不过是军中一位统领。为了军功不惜以身犯险,才遇到了你的母亲。你母亲是北齐人,且她的姐夫还是北齐军中将领。
你父亲隐瞒身份接近你母亲,竟靠女人套取军情!呵,他倒是得了一身战功,却要弃妻留女……”
“你胡说!”撒风英咬着牙,面色更加难看。
“我胡说?”景林冷笑得近乎着魔,恨恨地往前逼近:“那位被人称颂的撒将军,不仅杀了你母亲的姐姐和姐夫,意欲杀死自己妻子的时候一时失手,被齐军发现,救走了你的母亲。但是她……她却毁容了!”
撒风英被景林逼得步步后退,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一双大眼睛瞪着景林,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你……你这话是在污蔑我父亲,你定是北齐的奸细!”
“是!我是北齐人,但是你也是。因为你的母亲还活着,你不想见见她么?不想亲耳听她讲讲你的身世么?”
“你到底是谁?”撒风英咬紧牙关,直视景林。
景林停下逼着她的脚步:“我是你的表哥,我的父亲……父母,都是被那位撒将军害死的。是你的母亲,我的姨母把我养大的,引狼入室祸及亲人,还累得自己毁了容貌,她原本不想活了。只是为了尚小的我,还为了见你一面,才勉强支撑着自己。”
“我……我…….”撒风英一时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景林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只知道你父亲是北齐的武将,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可曾想过,你撒家可还有人?你的叔伯姨舅为何无人与你相认,让你成为朱雀军中的孤女?
不是撒家没有人,是他们根本就不想认你!”
撒风英手脚一软,差点将落英剑跌在地上。景林扶着她的肩膀,温和道:“现在你知道了,你是我的妹妹,而我来东楚的目的就是为了带你回家。如今这里的一切都了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你跟我走吧!我们回去找你的母亲,我带你去草场骑马,我们一起过些平凡简单的日子。”
撒风英安静下来,她的心似是被攫住了一般,几乎不能呼吸,至于景林为何夜掳女子,他打得什么坏心思,她已经无暇顾及。关于自己身世的一连串问号,让她无法理智思考,只能猛地挣脱开景林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翻身上马远远跑开……
天还未亮念恩便已醒来,与其说是醒来,倒不如说是一夜未睡。失去理智后的疯狂,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亦无法拒绝玄淇的索取。
但略略有了知觉后,她就开始用仅有的力气咬自己的舌头。终于一阵大汗淋漓后,那麻酥酥的感觉退去,她有疲惫有疼痛,特别是一颗心,如同坠到云雾中,连泪都流不出了。
使劲撑着床边,捡起翻落到床下的衣衫,那破损的地方如同利刃割损着念恩的心。环顾了一下房间,似乎又像是女子的闺房,屏风上还搭着一件披风,念恩顾不得那许多,披在身上裹住落了不少青紫的身体,念恩对着镜子照了照,还细心地将头发拢起。
若是他人所为,想必念恩会恨,会歇斯底里,可是偏偏她看到了景林的脸庞,那曾经深刻在她心里的影子,只在那一眼之间,便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只怨命运。
如果那年浔阳街头,她走得靠边一些,不要被玄淇和景林的马惊到自己。如果当初看到玄淇受伤街头,她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救他回家。如果玄淇带着景林三番五次地上门致谢时,她不那么慷慨好客的接待他们。如果昨夜,她听陈亦卿的话到公子楼等他一起回家。
如果她的心上从不曾有过那个白色的身影,如果没有如果……
念恩好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陈亦卿为她建的那座公主般的秀楼里,躺在她温暖舒适的床上。
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念恩好羡慕玄淇,至少他的药劲似乎要大些,他应该到现在都不知道算计他的会是他最好的朋友。
顺手从桌子上握了水果刀,念恩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天边已经有些鱼肚白了,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门口打盹的守卫,才看到自己被带到的地方居然在十八坊之一的绾青丝。
低头看看身上那件披风,似乎真的是红艳到令人羞愤,念恩加快脚步赶在天亮之前跑回家。
冬日的清晨,她跑到一身是汗。终于看到陈家的灯笼,那明明灭灭的火光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被灯笼拉得细长,疲惫的身姿在见到念恩的一瞬间直接站了起来。
念恩走过去抱住陈亦卿,从他身上传来干燥且温热的气息,念恩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哥哥,是我不听话……”
揽住念恩的手臂微微颤动了一下,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陈亦卿做回轮椅上,轻轻咬牙道:“推我回去吧!”
踢踢门口睡着的守门小厮,陈亦卿面色阴沉地说了一句:“去告诉郑管家,把人手都调回来吧,王姑娘回来了,不需找了。”
睁开眼时,玄淇只感到一阵晕眩伴着略微腰酸,揉揉眼睛,玄淇立马想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翻身起来去看时,身边已是空无一人。想到昨晚残存的一点印象,玄淇紧紧攥住了丝绸锦被。将眉头皱成倒八字。
推开房门,在门口揪住一个打着瞌睡刚刚醒来的小厮,玄淇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那小厮整个人差点被提起来,结巴着回答:“回这位公子爷……这……这是我们紫香姑娘的屋子。”停顿了一下,小厮又疑惑道:“公子怎么在紫香姑娘的屋子?紫香姑娘昨晚上不是被带出场了么……”
“昨晚可看到谁来过这房间?”玄淇皱着眉头问。
“这个小的不曾注意,这晚上人来人往的,个个都喝得七八分醉,人人都一个样……”这小厮见玄淇没有要伤害他的样子,那油嘴的毛病又起了,玄淇嫌他啰嗦便一推便把他扔出去了。
在门口随便抢了一匹马,玄淇现在只想确认一件事情。
陈家厅里,郑管家一脸无奈的向刚洗了面准备吃早餐的陈亦卿汇报着:“公子,玄老爷非要闯进来,小的们也不敢拦……”
玄淇在陈家住过一段时间养伤,伤好了后还带着景林来过几次,向念恩致谢,所以郑管家是认得玄淇是位官爷的。
陈亦卿此刻的内心五味杂陈,更是恨不得将这黑面神千刀万剐了。从玲珑将他从死人堆里推出来,到念恩父女收留他们,后来这对姐妹花还帮着陈亦卿一点点把生意做起来。
她们从来不贪财,更不奢侈,即便守着布庄、服装店,衣服也从来都是最朴素的,陈亦卿多少银票从她们手里过都可以放心。就连陈亦卿给的奖金,玲珑和念恩都不肯多要。
陈亦卿是发自内心将这两位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更何况他内心还是不肯接受这男权社会,将女孩当成物件的作为。
而他的两位妹妹先后出事,更是让陈亦卿几乎要发狂,虽然念恩并没有力气多说什么,但是看眼前的玄淇衣衫不整,发髻松散,完全没有平日里玄武军将的模样,陈亦卿便知,跟他脱不了干系了。
幸亏陈亦卿从前也未给玄淇过多好的脸色,对于他身份知道也不肯说破,所以他此刻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表示对他到来的不悦,不招呼客人一杯茶水,陈亦卿只黑着脸问道:“你这么早来我家有何贵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