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和朱宁朱端围着方桌而坐,桌上都是些带有江南特色的菜肴,配上港宁城特有酿制工艺酿出的黑杜康,酒味甘冽醇厚,让道士很是享受。
或许因为是江湖人,没有太多规矩,朱宁的妻子做好菜后一同上席而坐,朱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道士眉头的层峦也舒缓消散。
这般天伦之乐,令道士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饭后,道士和朱端走向了村后面的一个小土堆,这里人迹罕至,空旷僻静,在透亮的月色下,朱端跟着道士爬到了土堆顶上。
月亮宛如玉盘,照得人身上泛着银光。道士迎风而立,看朱端不言,想着是不是自己之前面露难色让这孩子信心受损,所以先说起了别的话题:“孩子,你知道遇到那种泼皮,你这样打一顿他们是长不了记性的。”
朱端点了点头:“这事是我欠考虑。”
道士笑了笑:“你要知道,没有实力的大侠,是做不长久的,可能最后还成了一个笑话,你爹说得不错,凡是要量力而行。”
朱端叹了口气:“道长,我看着那泼皮打那妇人的时候,周围围了好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去帮手。就是世界上不肯帮手的人太多,所以才会有这些恶人。”
道士拍了拍朱端肩膀:“敢为天下先,不错不错。”而后微微一笑:“你学武是为了能行侠仗义吧?”
朱端点了点头。道士继续问道:“那你武功足够高了,能轻易杀了那泼皮,那你会杀了那泼皮吗?”
朱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索了半天,做了个决定:“要是他还敢作恶,我想我会。”
“那你不怕你杀了他之后,你也成为了一个滥杀的恶人?”道士继续问道。
朱端这次回答得很果断:“不怕,不知悔改的恶人不值得姑息,我想要行侠仗义不是为了名誉,就是身负恶名我也会杀他。”
“好!”道士很是欣赏地看着朱端:“就凭你这句,即便我只在这里逗留一夜,我也会尽力教你。你给我看看,都学了些什么。”
朱端点了点头,也不推脱,双手握拳于腰际,大喝一声,双拳如风,双臂似铁,一套的拳法就施展而出。这拳法刚猛十足,朱端也打得虎虎生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朱端打完这套拳法,看向道士,道士问道:“这是少林的拳法吧?”朱端点点头。道士又问:“你就学了这些?”朱端舒了口气,回答道:“我自知天资愚钝,也没有名师指点。为了能有所成就,就钻研一套武功,以勤补拙,所以我一直都在苦练这套拳法,不敢懈怠。”
道士看这孩子虽然消瘦但是筋骨结实,这套拳法的确练得纯熟,知道他下过苦功:“你能这样想很好,只是----你为何偏偏选了少林武功?”
“因为富家弟子家里不愿意他们去做和尚,比较下来六大门派进少林的机会最大,我只能赌一把。”朱端回答道。
道士听到这回答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好还是笨好。”
“哎,这六大派既然要搞这团练制,却不愿意将自己武功尽数拿出。”道士看着朱端,继续说道:“你一开始的选择就有问题,少林武功硬桥硬马,稳而不滞,虽以外功著称,但其实最重内力。禅宗讲求自悟自圆满,以外功修内功,以筋骨修内丹,许多高僧皆是一朝得悟,武功一日千里,所以少林武功才是最重悟性的。看你刚刚一套拳,只知道盲目跟随业师招数,却不探求其中运气法门,致使未能发挥这套拳法全部威力,而你的内功修为也跟着停滞不前。”
朱端听着道士讲着这么一段,云里雾里,愣在那里。道士皱着眉头问道:“你听明白了吗?”朱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士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想:“若是他父亲知晓点江湖武功路数,定然不会让他选择修习少林武功。”想起朱宁和朱端的父子之情和朱宁对自己的拜托,道士耐下心来,正要再复述。忽而飘来一声“阿弥陀佛---”这声诵颂似从天边而来,余音荡漾,于耳不绝。
就看见一僧慢慢也走上土丘,这僧人头戴黑藤斗笠,身披玄橙衲衣,胸口挂着一串佛珠,每颗佛珠都有拳头大小。僧人右手持着串小念珠,缓步走来,在黛墨夜色中身上居然发出祥和金光。
道士见这僧人过来,右手又按在了腰间剑柄上,问道:“大师有何高见?”
“阿弥陀佛---”那僧人摘下斗笠,出来的是一张丰润的面容,这僧人年纪和道士差不多大,但不同于道士的清癯,僧人双颊白如凝脂透红,双目眯起显得极为慈祥,若不是深陷的法令纹和眼角邃然的沟壑暴露出他的年龄,到真让人会以为他还只是个青年。
“道长刚刚评及少林武功,言语中肯贴切让小僧叹服。只是道长所言还有些微地方有失偏颇,出家人本不该与你相争,但这孩子修行的是少林武功,我怕会耽误这个孩子,所以才站出来说上两句。”僧人看向道士和朱端,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你且说说。”道士听到僧人这话面上没有丝毫波澜,淡淡说道。
“这天下武功,本来就非一朝一夕。”僧人缓缓说道:“少林武功的确是由外及内,以练外功生内功,但这中间还需持佛法加念。”僧人看了看朱端:“少林武功脱胎于佛法,佛经虽不是武功秘籍,但当中却有许多道理可与武功相通,且少林武功由外及内,至刚至阳,若无佛经相辅,一门心思于武学上,很是容易走火入魔。佛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也是这个道理。”
道士看了眼朱端:“你都听明白了?”
朱端一脸懵然,眉头紧锁思索了一番,对着僧人摇了摇头:“对不起大师,我还是不明白。”道士哈哈大笑:“和尚,这孩子内息初成,只在中混位,肯定还不明白你说的意思。他日这孩子若有福缘能拜入你少林门下,你再和他说这些不迟。”
僧人瞄了一眼朱端,叹了口气:“若真能如此,那我自然会好好教导。”
道士摸了摸朱端脑袋:“你听,少林达摩堂首座,少林四庭柱之一,玉磐达摩净澄大师都这样说了,你可要努力。”
僧人听到这话仔细看了看眼前的道士:“道长认得小僧?”
道士掐了个指决:“少林四庭柱,净法澄厄恕,净澄大师名满天下,谁人不知?”
“少林四庭柱,净法澄厄恕”说得乃是如今少林四位名满天下的高僧——方丈净法、达摩堂首座净澄、罗汉堂首座净厄和戒律堂首座净恕,这些朱端都是知道的。而外号玉磐达摩的净澄在少林的地位只在净法之下,朱端激动地浑身发抖,迈不开步,眼前这两人一道一僧来自江湖上最为顶尖的门派,其中一个更是少林顶级高手,光是见到这两人,待到团练再开时朱端就能和同窗吹上半天了。朱端陡然一个激灵,急忙跪下行礼:“晚辈---晚辈参见大师---”
“浮名罢了。”净澄托起了朱端说道:“你先起来吧。”
道士突然大声笑道:“世人说净澄大师武功虽未及净法,但佛法已是少林第一,如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呐。”这话看似在赞净澄,但道士语气却带着分戏谑,让人听着总觉别扭,难以摸清其中意义。
净澄听到这话,只觉这道士话里有话:“道长谬赞,只是感觉道长似乎话中有话,小僧不解何意,还望道长明示。”
“没什么意思。”道士傲然而立:“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是也不是?”
“这是自然!”净澄坚定地回答道。
“那你为何要骗这个孩子?”道士一手按在了朱端肩膀上:“你明明知道,他根本没有丝毫机会拜入少林寺,你何必诳他?”
净澄听到这话,呆呆地看着那个质朴的农家孩子,久久不言。朱端明白,道士所言非虚,自己已经十六岁了,功力还只在中混位,自己同窗很多都已经到达上混位甚至少丹位,想要拜入少林除非有奇迹。
“我佛慈悲,凡是都有例外,道长你何必如此直接就抹杀掉一个孩子全部的希望?”净澄说道。
“你很明白,这种例外可遇不可求。大师你现在跟这孩子这样说,却不知到时候他愿望破灭,辛苦东流,实更伤人心。”道长说话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朱端身体在颤抖,有种情绪积累在他的双目之中,难以遏制。
“长痛不如短痛。”道长拍了拍朱端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路不至,行百里亦徒然。你已尽自己最大努力,你无需自责。”
朱端双眼遮在他的乱发之下,低声说道:“我只是想习武保护我周围的人,为什么---就这么难?”声音震颤,似是呜咽。
“我知道----孩子。”道士一边拍着朱端后背帮他疏气,一边看着净澄:“世事虚伪,你不过是早早看穿,是长进,你不必难过。”
净澄叹了口气口:“阿弥陀佛,话不可说尽,或许这位小施主真的会有什么奇遇呢?”
“十六岁,还有半年就是团练会武,你说奇遇?你应该清楚,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提升功力,除了当年涤世教的‘醍醐灌顶’大法,还有什么?”道长冷声说道:“净澄大师你说这话,莫非你少林惦念着涤世教的武功?”
涤世教被江湖人称为魔教,乃是江湖大忌,就是淡泊澄澈如净澄,听到这话也难以自持,当下厉声说道:“道长巧舌如簧,我说不过,但你要污我少林清誉,小僧便是舍生毁躯,也定会褪此妄言。”一杆降魔杵从净澄的袖口划出,紧紧握在了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