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从郭府回来,丫鬟胭脂先跳下骡车在地上放了杌凳,再打开车帘探身进去,让里头季氏扶着她的手踩着杌凳下来。
“那是谁家的车?”季氏指了指停在王府另一侧的马车。
见那边只有个年轻的小太监牵着马儿,胭脂一路小跑过去,小太监正在给马喂糖,听到后面脚步回过头,以为是里头哪个主子派过来有别的吩咐,腰往下一折,整个人矮了胭脂半个头,挤出笑仰头喊了声:“姐姐,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胭脂先打量他的穿着,又看他的靴子,猜不出身份,拿了几分乔,咳嗽一声道:“府上贵主儿是打哪儿来的?”
小太监低着头,身子微微一探,瞄了眼胭脂身后的季氏,又看到她刚下来的那架骡车,顿时把折下去的腰又抬了起来,睨着胭脂道:“咱家是五爷府伺候的。”
胭脂蹲了个万福,递上了一枚银角子上去,小太监抬抬手让开不拿:“这点银子留着自己个儿花吧。”转过身继续喂马了。
胭脂脸一阵红一阵白回去,季氏先不觉得,派了胭脂才惊觉后悔,那小厮做派打扮穿着可不是太监,普天之下,只有皇子们才用得起太监,来人不是二皇妃是五皇妃了。
又把脸伸过去白白让人打了,也不等胭脂上来回话,扯着裙摆往府里去了。
从角门进去,正好和从西园出来的薛氏打了个照脸,连忙蹲下纳福:“给五皇妃请安。”
抬头,看见薛氏手边牵着个小的,穿着宝蓝色的绸面褂子,头发梳成两个小髻,年约四五岁,腰上丁零当啷挂着玉石宝器,最重要的是腰上还别了一把嵌了红宝石的腰刀。
季氏又往下深深一福:“请小公子安。”
胭脂从后面追上来,看前面庶妃在行大礼,也赶紧福下去。
薛氏微笑着点点头,从她身侧走了过去,外头门房赶紧敞开侧门,弯着腰恭请薛氏出去。
人走远了,季氏慢吞吞地把头抬起来,胭脂扶着她站直,卖乖说了句:“不过是个光头皇子家的皇子妃,倒让她神气上了。”
季氏瞪她一眼,胭脂脸一白,扬手给自己掌了两下嘴。
西园里,范宜襄送走薛氏和她小儿子明轩,回到屋子里和陆畅一起庆祝他交了一个新朋友哦。
上回陆畅周岁,因为是陆澈独子、嫡子、长子,想低调也不行啊。皇上都特意发话要他好生摆几桌,送了好几马车的礼物给小家伙贺寿。
皇子们不给陆澈面子,陛下的面子不能不给薛,一窝蜂备了厚礼上门,但是带女眷的只有老二和老五,其中又只有氏带了儿子来。
当天太热闹,只把陆畅抱出来一会儿,明轩已经不大扯人裤子了,他还记得范宜襄,跑过来给她行礼:“给四婶请安。”
“四婶抱得是小弟弟吗?”他仰着头想和陆畅打招呼。
范宜襄把儿子放下来,陆畅被她养得一点不认生,还是头一次看见只比他大一点点的人,其他人他都得把脖子昂得老高才能看见——比如他爹。
他两只手朝明轩一阵乱挥,嘴上叭叭叭地吐口水,明轩被吓得往后躲了几步,他是怕小弟弟撞上来,弟弟身上太软,他把弟弟给磕着。
薛氏在他耳边道:“你小时候也这样呢。”
明轩不可思议地摇头:“我没那么胖吧?”
范宜襄哈哈笑,薛氏说:“你比弟弟还胖!”明轩惊讶地张大了小嘴,拼命地摇头,软乎乎的小腮帮子也跟着摇,范宜襄牵着陆畅过来摸摸他的头,明轩盯着她的肚子瞧:“婶婶你的肚子怎么变小了?”
范宜襄记起来上回见着明轩是在前年宫里头了,她都快忘了,他还记得,又摸摸他的头:“小弟弟从婶婶肚子里出来了啊。”
明轩睁大了眼睛,看看还在吐口水跟他打招呼的陆畅,又看看范宜襄,眼睛里全是惊奇。
上回哥俩儿在席面打了个照面,这回两个人一起在炕头上玩了一个下午!
范宜襄和薛氏坐在屏风那头打络子,夏天来了,天见着热,两人商量着打几个扇坠儿。
往日薛氏不大亲自做这些,府里一摊子事儿要她去张罗,每月的份例,库房每几天都要点一遍,府里进人、出人、哪个庶妃、姨娘那儿又缺了什么,再有外头进来的帖子,如今安亲王平步青云,跟在安亲王身边的五皇子也成了热门。那些不够格巴结陆澈的官员,全都打发自己的家眷往五皇子府里钻。
五皇子一直这么巴结四哥,薛氏一直都有些不大乐意,她与阿襄交好,那纯粹是一起吃吃饭看看戏的手帕交,爷儿们的事儿哪能跟她们比。四哥如日中天,自家爷追在四爷身后跑,陛下一定不会捧他家爷。
直到进宫给娘娘透了一嘴,惠妃摆摆手:“刚说你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这会儿眼皮子又浅成这样。”
薛氏坐在下首,十分费解,往日娘娘也是不喜爷总拍四哥的马屁啊,娘娘深居高位,耳边听到的都是一手的消息,莫非是陛下...
薛氏按了按心口,小心地抬头看了眼惠妃:“请娘娘教导。”
惠妃笑:“他是没个爵位,可你瞧着现在谁敢给他委屈受了?”
薛氏一怔。
惠妃抬手比了个“三”:“他在那个位子上,和不在又有什么差别?”
薛氏瞬如醍醐灌顶,挪出椅子跪下磕头:“谨遵娘娘训诫。”
爵位什么的,瞧着好看,对于陛下而言,不过是一抬手的事儿,去年四哥被夺了封号,那些人都巴巴等着瞧四哥笑话,几个心急的还上去踩了几脚,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眨眼四哥又成了亲王,实权什么的虽然没回来,不过也是早晚的事儿了。跟对了主子,押对了宝,光看眼前这点小利有什么用,现在没爵位,等...
四哥真到了那个位子,有他们家爷的还能跑了不成?
连娘娘都这么说了,陛下心意虽然不定,但大头还是压在了四哥身上。如果这时候陛下给爷赐了爵位,四哥该如何看爷?有了爵位是有身份的人了,要还是和往常一样跟在四哥屁股后面团团转,谁知道会不会哪天被扣上个结党营私的帽子。
而且她也不知道,等爷真有了爵位,是不是真的能沉下心继续追随四哥。都是陛下的孩子,为什么不去争一争呢?
陛下不封爷,是为了让爷一直跟在四哥后面,二人走得近了些,也不过是兄弟情深。明贬实保,她也知道她家爷没那个本事,陛下更加明白,有四哥这棵大树抱着,待陛下百年,他家爷做个闲散王爷是跑不掉的了。
惠妃看她愣神,补充了几句:“天子脚下,位份从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位份再高,能高过陛下去?
外头郑姑姑隔着帘子低唤了声:“娘娘——”
郑姑姑是惠妃得力下手,薛氏以为是宫闱里的要事,离座要告退,惠妃用眼神示意她坐回去,偏头叫郑姑姑进来,问是什么事。
郑姑姑一点不介意薛氏在场,都是千锤百炼的人精,娘娘叫皇妃留下了,自然说话不打算避着了,她坦然道:“贤妃那边的枇杷膏又不够用了。”
惠妃点点头:“从我的份例出,你带人去取,说是给贤妃要的。”
郑姑姑领命后又利索地退了下去,屋子里薛氏一脸惊讶,惠妃脸上始终是浅浅的笑:“这回你明白了吧?”
位份不重要,恩宠才是最要紧的。
现在的贤妃是过去的连妃,太子爷是给母妃请了封号,现在连一罐枇杷膏都被人克扣。
比那些受宠的小贵人都不如。
“过两天媳妇去安亲王府给王妃请安。”薛氏道。
说到这个,惠妃脸上的笑意浓了些:“听说安亲王现在一个孩子?”
“前些日子刚满了周岁。”说起这个,薛氏语气里多了几分羡慕。
惠妃白了她一眼:“你可别跟她学。府里头,还是孩子多些好。”
可也得是自己生的才是。薛氏回了个是。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兄终弟及,倘若将来老四真有那运到登了大位,他子嗣凋零....
惠妃往下说,薛氏的眼皮子狠狠跳了几下。
这几天想起这个,她都有些精神恍惚,来到范宜襄这里,手上虽然打着络子,人却往一边栽过去。
范宜襄扶了她好几回:“要不行你去眯会儿。”
范宜襄伸手过去取她手里的络子,薛氏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又夺了回来,这才反应过来,抱歉地笑了笑,范宜襄担忧道:“我看你是真累了。”她也不打了,拉着薛氏起来去隔壁看两个小冬瓜。
薛氏脚步有些软,靠两个丫鬟扶着走了一会儿才又稳了。
两人不进去,隔了竹帘看里头的哥俩玩,看了一会儿,范宜襄发现薛氏的脸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白了,上手一摸她的手,一片冰凉:“我看你真是病了。”
薛氏只好道:“可能是昨儿夜里赏莲吹着风了。”
明轩看见外头,喊了一声:“娘亲!”
青芽把帘子打开一个角,明轩牵着陆畅从炕上跳下来,两个人踢踢踏踏地扑过来,各自找娘。
他们俩玩得这样要好,瞧着阿襄也十分喜欢明轩,薛氏脑子里又蹦出惠妃的话。
回府马车上,薛氏问明轩:“喜欢弟弟吗?”
明轩吃着范宜襄给的点心,幸福地点点头。
“喜欢四婶婶吗?”
“嗯,四婶的点心好吃。”明轩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薛氏用帕子给他擦沾在嘴角的碎屑,笑道:“那娘亲常带你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