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张家的人也太霸道了,人已出院已经两个多月了,还不给个具体的说法,找张治恭几次都不见人,找杨秀芝有的话又无从谈起,那就去找老家伙吧。春玲领了个孩子站在老张家老屋的那栋牌坊下。
张乾贵正在门前的牌坊后面往后屋的阁楼运收回来的包谷草,用作牛的过冬饲料,今天是星期天张治远也在家,他已经接到调令,不久就要回县城上班,官是自然的升了的。看见春玲带着个孩子来到自己的院子里,这两爷子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哎呀,这是春玲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张乾贵接连打了几个哈哈,可春玲始终阴沉着脸。
“春玲姐请坐。”治远放下一捆包谷杆后也给春玲过来打招呼,可他的眼睛却一直打量着春玲身边的孩子,这孩子大热天的还穿那么长袖的衣服做什么?
“这孩子是春铃姐的吗。”
“不是,是亲戚的。”春玲还是阴沉着脸,可张治远的心里这时却不平静。他知道自己曾经干过什么事,秋玲回来的那一年,在兴泽湖的茅草里。
“家乡这么多的风言风语,没想到你还是个女儿身。”
“知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吗?”张治远懊恼的锤着自己的头,谁让我这么胆小怕事,放不下眼前的这一切,不能和你一起去南方闯天下呢。
“不说这些了吧,反正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了我最可爱的人,以后我就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秋玲,秋玲,我对不起你啊。”
想到这里,张治远身子不禁一颤。
“爹,你把春玲姐喊进屋坐嘛。”春玲走后,张治远把孩子拉到了一边。
“孩子,你知道你妈妈是谁吗?”
“是秋玲,姑姑不让我说。”孩子试图用手去捞头上的痒,可他的袖口又长又宽,试了几下没够着,见状,张治远只好上前去帮助他。
“来,让叔叔帮你把袖口免一免。当张治远把他的袖口免开时,他的眼球定了,孩子的身体天生肢残,右手只有四个指头,看到这里张治远的喉咙象堵注了什么似的。
一场大风过后,兴泽湖就到了干瘦的冬季。岸边的芦苇和芭茅的叶子都枯萎了,软软的耷拉在水面,旁边有倒在湖里的枯树,露在水面的枝叶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响声,曾经游弋的野鸭,此时也不见了影子,都说他们都回到了云南。能够看见的只有几只家养的鸭子在水边紧收着翅膀,此时它们也不叫了。雾,一大清早就覆盖了整个湖面,但它们都是淡淡的。
湖面连着周围的群山,空旷苍茫,太阳出来的时候,湖上的雾渐渐散去,湖水这时显得特别的清澈明亮,几乎没有一点杂质,水底能够看见周围的群山和行走在岸边手拿劳动工具的乡民,还有他们身后的牛或者鸡。水底的天空也是朗朗的,特别高远,仿佛置于某个山巅正在举目远望,几乎没有一丝云彩遮挡你的视野山高逶迤,曲折伸展,交织融合,纵横跌宕,交错连接,起伏绵长。岸边的村落座落于湖边的田畈间,仿佛一个个时间的婴儿静静地躺在大山的摇篮窝中,正做着它们童话般的多彩而又舒坦的梦,山野也是一片静谧,主色调是清一色的褐色,夹杂着松柏和灌木的黄青。但他们的颜色似乎不那么光鲜。
时过中午,天空忽然起了风,不算太大,却因为在是寒冷的季节,便伪虎作娼起来,故做声势,给人以狰狞的面孔,吹在人脸上,就成了细小的风刀,割得皮肤裂疼。
兴泽湖的岸边,走着一队人马。
“张村长啊,你们村的双提和农税今年再努把力就是连续三年全镇第一了。”这队人马走到兴泽湖中间时,有人说话了。刚才他们去了一家还没有交两费的,主人说现在拿不出来,等过些日子交,可村长张显坚决不同意。“你现在不是没有吗,那就给你想想办法,你家有粮没有?”
“这个当然有。”
“那好,我们就帮助把粮食拉去卖了低两费怎么样?”
“这样不好吧,那不和解放前的土匪一样吗。”
“你说话注意分寸,政府给你想办法解决你的困难,你却恩将仇报,用恶毒的语言来污蔑和攻击政府工作人员,你要小心这样做的后果。”
一番争执以后,这家的粮食还是被村上请来的拖拉机给拉走了。但大家的情绪却低落下来。
“邓所长,你不知道啊,为了这个我得罪了不少人了,别人骂我是龟孙子,有些话就是我一个男人都不好启齿。”
“唉,现在的基层工作真是太难做了。”
“秀芝也有这样的感受。”张显问走在这支队伍中的杨修芝。
“我咋不知道呢,我又不是个傻子,呆子。”
“还有两家的款收起来今年的任务就完成了。”张显满怀信心的说道。“看来今年全镇的第一是非我莫属了。”
“还有哪两家啊?”杨秀芝问。
“只生剩下王长生和唐夏林家的了。”张显回答以后又怒火中烧的大骂王长生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家里明明有钱但就是耐着不交。遇见二喜(唐夏林)这样的钉子户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邪霉了,每次答应的爽快可就是不交,去年的还是我给他垫上的呢,不知道今年的情况又的什么样子,真的耽误了村上的工作,我是不会认人的。
说话间这一队人马来到了王长生家。这个院子还是王长生爷爷手上的,与他儿子所发的横财相比,并不陪衬。整个院子都贴上了牛皮,血腥腥的,上面满是苍蝇,位置靠下的那一张已经被狗咬的七零八碎的,许哇哇的。田野里的风一吹,一院子的血腥味,杨秀芝连续干呕了几声,随后又拍了拍胸口,拿出她早已准备好的风油精在鼻孔里洒了些才动步走近院子。王长生正在往墙上绷牛皮,他老婆在给他当下手,看见这队人马的到来他马上对他那并无过错的老婆凶道:“这牛皮还没有某些人的脸皮厚,还没用什么力它就裂口了。”
“王长生,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呢?”
“我给你交个铲子,毛子把年一过就安排我们全家移民广东了。”
“你,王长生我给你说哈,你不要不识好歹。”张显被王长生的粗口激怒了。
“老王,你就是移民美国嘛,也要把在这里产生的费用交了再走嘛。”小邓所长的话就象在挑刺,显出了一个国家干部的应有的素质。
“我知道的,你们把这些钱拿去,不是贪污进了自己腰包,就是拿去日嫖夜赌了。”
“王长生你,你不能信口开河哈,就凭你的这几句,我完全可以告你个诽谤罪,来,不要给他罗嗦,把他的牛皮全收了,拿去低两费是绰绰有余。”张显的话一落,几个随行的象几条疯狗一样猛扑上去,拉的拉,扯的扯,不一会儿,就把王长生的所有贴在墙上的牛皮一收而光。
“张显,你,你个狗村长,我要去告你……”王长生无可奈何的两眼迷茫的看着这队人马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过两个田坎,上一段用乱石砌成的石阶,再穿过一片竹林就到了二喜唐夏林的家。出现在眼前的情景让杨秀芝的心情一下沉到了谷底。这栋曾经热闹,人丁兴旺的房子自唐满金和苟发英离世以后,到现在还在继续破败。屋盖就象遭受了炮弹的攻击一样,肢离破碎,柱子继续俯向地面。野草从院外一直长到了街沿。可以看见被二喜整理过的痕迹。但都很不彻底。原先用作磨豆腐的磨杠已经腐烂发黑,上面生出了一片片白色的绣。就象秃子头上的梅花。山野的风把杨秀芝额前的头发吹来吹去。斜出云端的冬阳从她白皙的颈项慢慢流动。今天她着一件白色的羽绒。在脖子上还加了条红色的围巾,二喜一看是他在成都买的那一条。和二喜对视片刻后,杨秀芝迅速的移开了二喜那只犹如枪口一样的目光。
“你们快进来坐嘛。”二喜稗着腿一歪一歪的给这队要帐的人马找座位。当杨秀芝坐下的那一刻,有人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几下,象是想对二喜说些什么。
“二喜兄弟啊,这些年难为你了。你看我现在在这个位置上,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我呢,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兄弟原谅我哈。”还是张显率先打了头炮。在身边的小邓所长和其他随行人员个个点头称是。这时的杨秀芝没有附和,只把两只手放在乞丐上来回的掐着她的手提包带。
“今年我的确有些困难,由于眼睛出了问题,在医院耽误了收割时间,许多稻子烂在田里了,就是今冬明春的口粮我还现在没有把握呢。”
“兄弟,这款是不能再拖了,我们村已经落在了别人的后面。去年的冠军,今年却要邀鸭子,我这村长当的真窝囊啊,请兄弟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
“这样吧,你看我家有些什么能够相低就拿去吧。”二喜说下这话时脸色特青,再看杨秀芝时她已经把脸扭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就对了,我说二喜兄弟是最通情达理的人。”张显领着其他的随行的人在屋里查看了一圈,发现什么都没有,又在屋外转悠起来。当看见山坡上有两只又肥又大的羊子时,眼睛突然一亮。
“二喜,你的两费我先给你垫上,这两只羊子我拿去招待镇里财政所来的同志哈。”
二喜没有吱声,杨秀芝只听见他喉咙里咕的一下,好象人在临死时落下的最后一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