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蜘蛛(十二)
夏儿一听使唤不上,双眉一拧,要发火却找不到目标,极是气恼。她那盲哥哥趁机挣开她,用手杖探着路就要出门。夏儿又上去一把揪住。
眼见这对兄妹又要纠缠不休,颜思归插嘴道:“我正好也要去镇上,如不嫌弃,公子不妨跟我一同走吧。”那盲眼青年闻声神情一滞,随即却是一笑:“那就有劳姑娘了。”夏儿却抬眼狠狠地瞪着颜思归,如临大敌一般恶声道:“你算哪路神仙?我哥凭什么跟你走?”
“我是静莲山庄传人,颜思归。”
盲公子赶紧恭恭敬敬地回答:“鄙姓骆,骆清衍。这是舍妹,夏儿。”夏儿一把哥哥的衣袖,嗔怪一声:“哥!”
“静莲山庄!”旁边伙计惊呼一声,马上堆了一脸的笑,对夏儿道,“姑娘大可放心,想当年静莲山庄可是天下闻名的,还出了个了不得的大英雄唐戍旗。这位既然是静莲山庄的女侠,你哥哥跟她走,最是万无一失。”
夏儿闻言便是一声冷笑,尚未来得及开口,颜思归已经抢道:“女侠二字决不敢当。我福薄缘浅,虽入其门却并未得到师父的真传,平生也从未有过行侠仗义之事,不过顺道带个路而已。”
那伙计被驳了个干净,一脸尴尬,颜思归抱歉地笑笑,问道:“差点忘了正事,我是有事特意来向你请教的。”说着,便向伙计打听这几日入住的客人。
那伙计捡回几分面子,卖弄地向夏儿兄妹一指:“这两天入住的可不就是他们兄妹了,再就是刚才夏儿姑娘要找的那个姓方的小子,他还有个兄弟,因小店客房不够,昨晚一人住到镇上去了。其他的客人全属于一队贩茶叶的客商,因有人生了病,已经滞留小店三四日了。”
颜思归点点头,向等在一边的夏儿兄妹道:“让两位久等了,咱们现在就走,好吗?”
“那就烦请姑娘带路了。”
“哥,你不能同她去!”夏儿紧张地盯着颜思归,依旧是一脸的不信任。骆清衍忽然厉声斥道:“不许胡闹!”又冲颜思归和店伙计抱歉地笑笑,“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让你们见笑了。”
夏儿知道拗不过哥哥,终于低低垂了头,又绷着脸对颜思归干巴巴地吩咐道:“路上走慢点!”“放心。”颜思归一边答着,一边牵了骆清衍,走出客栈大门。
夏儿一直跟到门外,依然神情冷峻地盯着两人的背影。
“颜思归,”那骆清衍在后面跟着,忽然喃喃道,“可是颜真卿的颜?”颜思归点头:“是。”
骆清衍忽然幽幽叹了一声:“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怎会取一个这样凄苦的名字?”颜思归的脚步骤停,那骆清衍不明就里,还在往前迈步,两人差点便撞到了一起。
“对不起!”颜思归赶紧道歉,稍稍牵了一下手杖,接着上路,转头向后解释道,“当年我大师兄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后,也和你说过同样的话。”骆清衍在后面叹道:“给女孩儿起这样的名字,你父母当年必是有非常之痛吧。”
“大概是吧。我是流人之后,父母可能是极想返回故乡的吧。”
“你的故乡在哪里?”
“不知道。”颜思归笑道,“我根本已经不记得父母了。”
颜思归幼年跟着人贩子长大,总听人贩子说,她是流人之后,父母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名字。若不是七岁那年,在集上遇到师娘,她现在大概不是奴婢就是娼妓。
幼年时虽然颠沛流离,可是因为年纪小,还不觉得甚苦。真正痛苦的反倒是被师娘收留以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容易获得的新家,因一场惨剧变得支离破碎,而她自己,则对此负有最大的责任……
从水车磨坊到镇上只有这一条小路,极是幽静,路的两边各是一片杂树林。渐近深秋时节,林木色彩斑驳,虽将凋零,倒也灿烂。
大概是因为“颜思归”这个名字引出的话题太过沉重,两人竟一路无语,一直走到镇上。
“这里已是下元镇了,公子想去什么地方?”
“姑娘看什么地方热闹,就领我去什么地方吧。”
“好……”颜思归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到镇上去,是要做什么?”骆清衍大笑起来:“一个瞎子能做什么,总不过是替人算命呗,哪儿人多就去哪儿吧。”
颜思归有点尴尬,自己问得实在有些冒失了。她下意识地看看骆清衍——这人不过二十来岁,生得眉清目秀,偏偏命运不济,是个瞎子,还带着个生病的妹子一路奔波,两兄妹过得必是极为不易的。
下元镇并不大,很快便到了最热闹的街口。骆清衍靠着墙根站定,从肩上取下布袋,支起一块小木板,又从布袋中取出香插、卦筒、蓍草等物,然后将卦幡往肩上一靠,这就算是开张了。
颜思归抬头一看,他背靠的竟就是万福客栈的墙壁。她正好要到这间客栈内寻人,这下倒是两不耽误。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万福客栈大门洞开,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
只听一人气冲冲地骂道:“一件衣服就要二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拦路抢劫啊?”“哎哟,这是什么话啊?我可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再说,这衣裳他已穿上了身了,你想赖账不成?”
张眼望进去,却见客栈大堂之上,两个人正唇枪舌战。其中一个颜思归认得,是镇上裁缝铺的罗掌柜,另一个却是个直眉愣眼的少年。客栈伙计就插在两人中间,不住地来回扯劝。而旁边的椅子上,一位白衣飘飘的少年正在喝茶,对周遭的吵闹充耳不闻,悠闲得恍若神仙人物。
听了几句,事情很快便有了眉目。
那白衣少年昨夜入住,吩咐伙计替他拿一身干净衣物来换洗,于是伙计便领来了裁缝铺的掌柜。罗掌柜一听少年的口气,便知道来了个大凯子,岂肯放过,便将店中最贵的衣服抱了来。虽然那少年身上没带银子,因他是水磨客栈的掌柜命人领来的,客栈的伙计也担保,明日定会有人替他付账,裁缝铺掌柜便信了他,临走时还故作大方道:“看公子如此人物,银子自然不是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