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里(3)
阿落硬梆梆地打断,他问道:“我可以装作无事,但他若趁我不在,伤我姑母又该如何?”
“有我在,请姑娘放心。”
不过是个捕头,以为自己是神仙么?阿落甚是不放心地盯着他。
宋越静静而立,仍是他一贯的面无表情。
回到面摊之后,阿落站在案板后头揉着面团,一双眼睛却四处张望着,寻找虬髯者的身影。但从午后到黄昏,她再也没看见那人,倒是把鸡丝面弄成肚丝面,把辣子当醋浇,还算错了好几次面钱……
于是,她决定收摊回家。
一切起居皆如寻常,没错,寻常身体不舒服脑子不好使的时候她也会回家歇息,算不得她不守信。宋捕头问起来,她也是有话说的。阿落心中想着,觉得自己甚是有理,回家的步子愈发迈得又急又快。
这边,宋越刚转过街角,正瞧见她的背影,眉头微皱,暗自叹口气。脑中不期然又想起临出京城时他的师父、京卫指挥使佥事王振对他所说的话——“越儿,你且安心等待,我一定设法将你再调回来!”
然而他知道,师父已被东厂钳制,自身尚且难保,想要再调他回京谈何容易。
在锁龙里这个小地方,有案子不易,有大案子更不易。此番遇上十几年前的旧案,若能破此案,寻回当年失踪的银两,着实是个机会。他无暇再想下去,快步行上前,追过街角。
“阿落姑娘,你要去哪里?”他伸臂拦在阿落前面。
阿落堪堪刹住脚步,惊诧地看着仿佛是从平地里冒出来的宋越,自知理亏,讪讪道:“我……身子不舒服……早些收摊休息,也不行么!”
明知道她是在狡辩,但宋越不惯与女子胡搅蛮缠,当下让开,淡淡道:“既是不舒服,那请姑娘好生歇息。只是,切不可莽撞行事。”
没料到他竟未责怪,阿落怔了下,贸然问道:“我瞧你舞鞭子的功夫好得很,抓那人应该不难。你不抓他,是为了找出金锭吗?”在竹林时,她脑中一团浆糊没想明白,现下倒是隐隐意识到了。
宋越微不可见地颦起眉,他着实不惯与非公门中人谈论案情,故而不语。
“莫非,你也在疑心我姑母?”阿落想着,语气转冷,手指头直戳他面门,“你该不会是想逮我姑母吧?那可不成!”
“宋某从不冤枉无辜之人。”
“这便好,你说话可要算话!”阿落心思单纯,未意识到宋越此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忽又想到一事,“若那人又来寻我姑母的麻烦,我是否该赶紧找你?”
“不必,姑娘只当不知道,我自有安排。”
“哦……”
阿落撇撇嘴,甚是无趣地走了。
这日提早收摊,托那几个黄馍的福,细仔娘只唠叨了她两句,便催着她做饭去。阿落给她煮了竹叶茶,慢吞吞地端过去,不时拿眼溜细仔娘的神色。却见细仔娘便同往常一般,看不出丝毫异样,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咦……这桌子怎么花了?”阿落故意摸着桌上被刀砍过的地方,看着细仔娘高声道。
细仔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嚼着软糯香甜的黄馍道:“准是你平日不当心磕着了,明日寻个漆匠来,正好再把灶王爷的神龛也刷一遍。”
“我?怎么会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养这么大就知道和我顶嘴。别愣着了,赶紧做饭去!”细仔娘不耐烦地催促她,“难得你回来的早,把晒的茄子干收了,和肉一块儿炖上……”
阿落无奈,慢吞吞地蹭进厨房。
直至上灯时分,她才将菜端出来。茄子干炒肉丝,都切得细细的;还有青菜松簟,自家种的小青菜,水嫩嫩;再有她腌的咸鸭卵,一切为二,里头的蛋黄直流油;最后端上两碗黄灿灿的小米粥。
“不是叫你炖肉么?”细仔娘举着筷子皱眉头,“这茄子干炖肉,肉汁的味道进去才好吃,不懂么?”
“我知道,可家里买的那块肉太小,所以……”
“还顶嘴!”细仔娘眉毛一挑,瞧见灶间还冒着热气,“里头还煮着什么?”
“蒸着枣泥山药糕,留着给你明儿个当零嘴吃的。”阿落讨好地补上一句,“我在里头加了糖桂花。”
细仔娘“嗯”了一声,似乎还算满意,未再说话,端了碗方开始吃。
阿落因心中有事,虽吃着饭,仍不自觉地去偷瞄细仔娘,三眼五眼之后,被细仔娘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她问。
“……今日张大哥没来,”阿落想套她的话,斟酌着道,“可另有个人担了他的挑子,说是张大哥把挑子盘给他了,我疑心这事……”
细仔娘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心里惦记着姓张的货郎?”
“哪有!”阿落被她说中心事,慌乱道,“您别瞎说。”
“还说不是,在他挑子上买了多少用不着的破烂玩意儿。你也是傻,他对你好,就是盼着你能买他的东西,你还以为他真看上你了。”
阿落被她如此一说,又羞又恼,低了头只大口大口地喝粥。
“他不来才好,省了多少钱两。”细仔娘接着道,“你也别急,如今你大了,我替你留意着这事呢。”
“啊?”阿落惊诧地把头抬起来,盯着细仔娘。
“东街米铺陈家的二小子,我看挺好,人也老实本分。”
“那个小胖子!”阿落大惊失色,“我不要!他就像个刚出笼的猪蹄膀,又黑又肿。”
“好吃就行了!你管他长什么样。”细仔娘瞪她,“男人,就得本本分分的,嫁了他才稳当,明白么?”
“不明白。”阿落头摇得像拨浪鼓,“反正我不要,这事不成,他再好也不成!”
“这事不要你管,你多拜拜灶王爷,多练练手艺。”
“姑母……”
夜渐深,山风阵阵,竹叶沙沙作响。
阿落给细仔娘烧了水烫脚,然后自己也洗过,方才回屋歇息。吹了灯,看着树影在窗纸上晃动,她自是一点睡意也没有。细仔娘一点破绽都不露,掩饰得妥妥当当,倒叫她更是担忧,担心虬髯者会趁着月黑风高来对姑母不利。如此这般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外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