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大少爷现在如何了?”我用手抹掉了脸上的泪痕,声音沙哑的问李念欣。李念欣重重叹了口气说:“爹让他待在府中面壁思过,他也愿意接受惩罚,他说,就算现在判处他死刑他也毫无怨言,他已经知错了,但爹还是决定,以后要把粮厂给念铭,念川只能是念铭的副手。”
“另外。”李念欣命司机从车上拿来那份船票出售的数据,递到我的手中,“你拿着这个,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不然,那个女人不会承认自己从中捣乱,更不会承认你是顾清儿的。”我知道李念欣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是谁,她那么聪明,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内幕。
“汪国军被判了死刑,这样的汉奸,中国不可留!”李念欣义愤填膺的说,刚刚的悲伤柔弱荡然无存,现在的她才是我最初见到的李家大小姐。
我点了点头,谢过李念欣,打开档案袋,想仔细看看里面的数据。那天在李念川书房看得有些匆忙,又是偷偷看,所以除了看到我家仓库管理员郑阿星的名字以外,其他还什么也没看呢。
就在我拿出这几张重如千斤,令我付出无数代价的纸张时,在郑阿星前面,就是他买票的前一天那栏中,我看到了黎叔的名字!奇怪,为什么会有黎叔的名字?这么说,黎叔也买了船票,可是,郑阿星同样买了。可我只看到了郑阿星买的船票,那黎叔买的船票又去了何方?不行,这事还没完,我要回去查个明白!
见我这么匆忙,李念欣忙问我怎么了,我手里攥着那个档案袋,好像一激动随时可能把里面的纸张揉坏:“龚少奶奶。”她现在已经嫁给了龚沐辉,所以我不能再叫她李大小姐,“我觉得这件事还没完,顾府还藏着海难的真相等我去查,所以,我现在想立刻回顾府,你记得跟龚少爷说一声。”
“梁秀菊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清儿,你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李念欣知道了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后,也知道了梁秀菊的名字。
“不,不用,我和杨成回去就好。”说罢,我看向了杨成,“杨成哥,你愿意跟我一起回顾府吗?”我希望他答应我,可以留下来,这样,我恢复了千金小姐的身份以后,就有机会报答他了,我相信爹一定会感谢他,这样,他就不愁吃穿,不用天天一个人住在小木屋里,不用天天起早贪黑去海边打鱼,去县城里卖鱼了。
“好,我陪你回去。”杨成露出一抹真挚的微笑,坚定的点点头。李念欣招呼司机:“小杜,你送顾小姐他们回去。”随后,她又叮嘱我们,“你们要小心啊,有事来龚公馆找我和沐辉。”
“放心吧。”我和李念欣道了别,与杨成一起上了车,司机小杜启动车的引擎,汽车飞速驶离墓园,向那个我一直期待,却又迟迟不敢回去的地方奔走。黑色的老爷车带着淡淡的青色尾烟穿梭在上海滩的大街上,烟雾从汽车的排气筒冒出,消散在初春清晨的空气中和人群里,渐渐淡化。
我透过车窗上的白纱,车由于开的速度快,在路上颠簸摇晃,有些不平。这条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这是去往顾府的必经之路,多久没有走过这条街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多,但对于我来说好像隔了几十个春秋,几十个世纪都没有走过了。
上海滩依旧是那么热闹,小贩的吆喝声依旧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旧是我最初离开时那样密集,但这些行人中似乎早已变了,他们不再是曾经的他们,身上的角色亦不再是曾经走过这条街的那个角色,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一切却都在不知不觉,悄然无声中改变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是啊,上海滩的繁华或许永远不会落幕,它的浓墨重彩也永远不会黯然,它的热闹依然不减当年,它永远是一座不夜城。然而,人却已不再是从前的人了,人生不过短短几个春秋,看似漫长,实则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当你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蓦然回首之时,你熟悉的家人,朋友还有那个心爱的他(她)早已离你远去,早已不再原地等候,早已随时光消逝。
“清儿。”杨成的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打断了我的沉思。把目光从车窗收回,看着杨成英俊的眉眼。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温柔,一如既往的真挚诚恳,没有一丝虚假,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仿佛我能回家,也是他的能回家,他是在为我高兴吗?
“回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轻启唇,杨成说出了他想问我的话。回去以后打算干什么?这我还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之前,我一直想着幕后凶手是谁,一直想着寻找海难的证据,一直想着希望这么渺茫,我还能不能回顾府?
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幕后凶手只是梁秀菊一人,却在阴差阳错之中牵扯出那么多人,还偶然帮助巡捕房抓到了通缉多年的一个汉奸;原本以为找到证据的日子遥遥无期,没想到兜兜转转下来,证据却在眼前;原本以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原本以为暂时这么短的时间内是无法回到顾府的,不曾想,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突然到令我有点一下子适应不了。
当你渴望的东西真正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近的只是一伸手便能碰到的时候,你突然就感到有些畏惧了,突然觉得这不算什么了,这就是人的天性使然吧,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千方百计想得到,当得到了,又觉得并不算什么了。
“嗯,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低头沉吟片刻,再次抬起头,那双英俊的眸子依然停留在我的脸上,“回去等爹安排吧,他说怎样就怎样吧。”回去过个几年,爹估计就会把顾氏丝绸行交给我,至于梁秀菊和顾玲儿的结局会是什么,这个与我无关。
“是啊,毕竟你一年多都没有回家了,顾府有许多事变了,你也不知道,先回去适应一阵再说吧。”杨成的一番话令我很是舒心,不知是从何时起,他开始留意起我心里的想法,我的想法在他面前总是暴露无遗,他总能准确无误的猜出我心里所想之事,并给我提出一个令我非常满意的意见出来。
车还在行驶着,上海滩的街景在我眼前飞速的划过,变成一条条粗略的线条,而车走过的地方就这样无声的掠过,不带一丝痕迹,仿佛从不曾来过。
不一会,车转了一个弯,停在了一座四合院前,偌大的四合院宽敞林立,与李府相比,是逊色了那么一点,但不失它原本的古朴大气。
我和杨成下了车,司机小杜礼貌的说:“二位,若有事情请去龚公馆找我家少爷,我先走了。”话音落罢,上了车,发动引擎,像带我来时一样绝尘离去。
看着那辆老爷车缓缓向前方驶去,它没有来时的匆忙,反而只是慢慢悠悠离去,就像一家人出来逛街景一样,那辆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成一个黑点,隐没在街道的尽头。
目送老爷车离去后,我蓦然回首,看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四合院。青灰色的台阶被黎叔扫的一尘不染,好像从未有人来过,门前两只石头狮子威武的守护着家门,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上金色的门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抬头瞥见一块金边黑色匾额上写着顾府两个大字,碧绿色的琉璃瓦屋檐古色古香,华贵又不失典雅。
一年多了,我有一年多没有回到这里了,这里,什么改变了,什么没有改变,我都不曾知晓,手轻轻移到胸前,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月季珍珠坠子,这是我在车上的时候,特意把它找出来戴上的,唯有此物,可以证明我是顾家大小姐,有这个坠子在,谁也不能否认我是顾清儿。
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踏上顾府的台阶,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每走一步我都感觉是像踏上战场,今日,就要和梁秀菊算总账了,我不能出一丝差错。手里的数据快被汗水浸透,心跳声清晰的响在耳畔,当我以谨慎又紧张的心情终于来到顾府门前时,一直跟在身后的杨成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又接过我手里那份快被汗水浸透的数据。我诧异的回头看了这个少年一眼,他正微笑看着我,仿佛在说,清儿,不要怕,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为你遮风挡雨,为你冲锋陷阵,为你撑起一片晴天。
冰凉的手被另一只手温暖,这种感觉真好,也许,也只有这个少年能给我这种温暖了吧?在鲤鱼镇,与杨成义结金兰的画面清晰的浮现在心头,想起那雄壮的誓言,那坚定的眼神,那震撼山河的情义,还有我们的结拜词语,如今都回响在我的耳边——
“我杨成,今日愿与顾清儿结为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心协力,不离不弃。皇天后土,实鉴此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