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带清儿和小成回来了,待会我们一起去汪国军的死刑现场。”龚沐辉刚一进门就说出了这句话,声音比刚刚同我爹说话时还要轻柔恭敬,而龚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水,站起身向前探了探头,看到我和龚沐辉等人,“既然来了,那就带清儿和小成过来坐。”说罢,自己又坐下,端起那杯不知名的茶轻抿了一口。
“清儿,小成,坐。”龚沐辉把我们引到客厅,自己坐到龚夫人身边,我们见龚沐辉坐下了,于是也双双坐到他们母子对面。
“清儿,小成,这还没有一个星期呢,我们就又见面了,谢谢你们今天能来陪我一起去汪国军的死刑现场。”龚夫人嘴上虽然说的波澜不惊,但她的语气中尤其是念到汪国军这个名字的时候,刻意把这三个字咬的很重,仿佛恨不得把汪国军撕碎了吃掉一样,才能解她对思念女儿的心头之痛。
“龚夫人不必这么说,雨蝶生前我也是把她当妹妹的,她离开了我也很伤心。”何止是伤心,那简直是撕碎五脏六腑的痛和泪已流干的悲,“何况,她是因为我........”
说到这里我已经说不下去了,杨成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肩,龚夫人叹了口气,命女仆给我斟了一杯茶。茶的香味稍微平复了我的情绪,我双手捧住茶杯,喝了一口暖呼呼的茶水:“对不起,我刚刚失态了。”
“没什么,过去就过去了,雨蝶,她已经去世了,你再哭她也回不来了。”龚夫人这句话虽说是在安慰我,可在我听来却有一种不屑的态度,就好像是在说“你现在知道伤心了,当初你是干什么去了,不好好保护雨蝶”的样子
“这是沐辉前不久托人从江南带回来的东方美人茶,据说,在十九世纪,英国女王维多利亚非常喜欢这个品种的茶,所以给这种茶取名东方美人茶。”龚夫人抿了一口茶,跟我们解说道。东方美人茶,名字倒是不错,仔细看,深红色的茶水上浮着一些零零散散的茶的残叶,在水中随着我晃动茶杯的幅度,慢慢打着转。
我不懂茶,所以并不如龚沐辉和龚夫人一样可以品出其中的韵味,只觉得每种茶的味道都是苦涩且清香的,只是加了蜂蜜或者牛奶的红茶比较好喝,初次来龚公馆的时候龚沐辉给我喝过这样的茶,香甜又醇美。
再次见到面前这位贵妇时,她的鬓角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白,好像雪花轻柔的覆盖其上,又像月下思念未归之人的女子一样,月华不经意间打在她柔顺乌黑的发丝上,从此变得银丝缠绕。
她的手上不知何时也多出了一串紫檀念珠,红褐色的念珠绕着龚夫人生出些许皱纹的手折射出朴素的光辉,念珠下有一个莲花坠子作为装饰,而在这之前,龚夫人也如其他贵妇一样,手上的手镯戒指数不胜数,可是,在我再次见到她时,她不但摘掉了这些饰物,取而代之的是一串紫檀念珠,龚夫人是想把余生托付在菩提树下吗?
这个曾经在上海滩第一黑帮帮主的身后做着他坚强的后盾,这个曾经在任何人看来有如吕雉一般威严的妇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幅不容侵犯的样子,这个帮龚元处理着黑帮内大大小小事情的女人,却因为自己的一个养女而变成了如今憔悴不堪,双鬓斑白的中年妇女,由此可见,龚雨蝶于她来说,比对我们来说更加重要。她在她心目中占据的位置,丝毫不逊于龚沐辉,龚夫人是把她视为己出的女儿来养的。
“清儿,我送你的黑曜石戒指你还保存着吗?”他果然问起我那枚戒指的事,之前我不是没有想过,把它交给李念欣,可李念欣却说,既然是沐辉送你的东西,那就没有还回来的道理,“在,龚少爷送的东西我怎敢轻易把它弄丢,不知龚少爷为什么突然要问戒指的事呢?”我没有和他兜圈子,因为这不是我的作风,直接开门见山才是我的性格。
“我三天前在顾府与你说过,你回了府并不代表我们今后就没有关系了。”龚沐辉的话让我心里不禁紧了一紧,一只手在茶几下不自觉的攥紧了裙摆,“今后,你们还是我龚沐辉名义上的义弟,若有需要我的,可以拿那枚戒指随时来龚公馆找我,龚公馆的人看到那枚戒指,自然会放你们畅通无阻。”龚沐辉说罢,轻轻笑了笑,再也不说其他的了。
龚沐辉在此时提起戒指有说有笑,可是,我注意到坐在他旁边的龚夫人用一种冷厉的眼神看了看这四周,并不是只看我,也不是只看龚沐辉,她看向了在场的所有人,这让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好了,事不宜迟,马上就要九点了,我们该出发了。”龚沐辉站起身,戴上黑墨镜,从刚刚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文艺青年再度变回了冷漠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黑帮少爷,“娘,我们走吧。”
龚夫人听到儿子在叫自己,点点头,默默放下手中茶杯,摩揣了一下手上缠着的念珠:“我去换件衣服。”话音落罢,在一个女仆的陪同下,上了二楼。
龚沐辉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龚夫人的背影上了二楼,直到她进了自己的卧室,龚沐辉的视线才慢慢移开,末了,他淡淡的说:“自从雨蝶离开以后,娘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没有问他,这句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可以对着我们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当然知道龚沐辉口中龚夫人的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就是我刚刚观察出来的样子:“雨蝶的离去让我们所有人都为之伤心,可是,逝去的已经逝去,不会再回来,而活着的人,要继续勇敢的活下去,不是吗?”骤然抬头,瞥到了龚沐辉眼里的一抹忧伤,像春日早晨淡淡的薄雾,又像是西湖上朦胧的雨帘,令他清澈冷峻的眼眸变得迷蒙霏霏。这是在龚雨蝶去世之后,我第二次看到龚沐辉的眼中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在我的眼中他一向是冷漠无情,威风八面的黑帮少爷,何时有过这样伤感仿佛一个伤春悲秋的白面书生的模样:“龚少爷,龚少奶奶呢?”从我一进门我就没有见过李念欣,那个果敢干练的女子,自从认识她以后,我就把她当成了学习的榜样。
“念欣她今天回了李府,因为粮厂有许多事需要她,所以她今天早上很遗憾的跟我说不能一起陪我们去汪国军的枪决现场了。”我不想再提起龚雨蝶的事了,不然大家都会伤心,于是我把话题转移到李念欣的身上,龚沐辉果然被我成功转移话题,刚刚眼里的忧伤马上消失的荡然无存。
“原来如此。”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只听得一个低沉的女声响起,声音中带着压抑又伤感的气息“沐辉,我们走吧。”龚夫人一袭墨蓝色呢子大衣,灰色狐狸毛领子,大方又高贵,却也不缺少龚夫人身上原本就有的悲伤和凄然气息,黑色的高跟鞋踩在楼梯上,让本来就凝重的空间变得更加窒息。
“好,清儿,小成,我们走吧。”待龚夫人随那个女仆一起走下楼,手上缠着一串紫檀念珠,另一只手上握着一只黑色的天鹅绒手包,龚沐辉便招呼我们走。
虽然她比之前苍老憔悴了不少,但她身上黑帮夫人的气质依旧不减当初,致使任何人都不敢侵犯她。临走前,我的眼睛不经意的瞥到了龚沐辉曾经弹的那架钢琴上,黑色的钢琴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可以看出,这钢琴许久没有人弹过了。
原来,不只是我一人,龚雨蝶的离去影响了许多许多人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仅仅只是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他们不知不觉都对龚雨蝶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对这朵娇小的花朵百般爱护,直到她陨落了,心里依然对她念念不忘,对她思念成殇。
她的离去,带走了那个曾经高贵威严,成熟大方的黑帮夫人;她的离去,也带走了冷漠无情的黑帮少爷龚沐辉,同时还带走了龚公馆悠扬动听的琴声和浓浓的茶香。
到了门口,龚夫人和我们并没有乘同一辆车,而是上了另一辆老爷车,老爷车的司机正是当初送我回家的小杜,龚沐辉带着我们上了刚才来时坐的那辆车上。关上车门后,我看了看车中还有足以坐下两个人的地方,疑惑的问龚沐辉:“龚少爷,龚夫人为什么不和我们乘同一辆车?”我知道这问起来有些不大礼貌,可是好奇心战胜了谨慎心,所以我想问问这究竟是为什么。
“自从雨蝶离开后,娘的情绪就很不稳定,干什么都是独来独往,除了女仆照顾以外,其他事情都不许任何人接近她或者打扰她,不然她就会很不高兴,甚至,会发脾气。”龚沐辉轻声讲述完龚夫人的情况,低着头默不作声,黑色的墨镜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不知道他此刻是喜是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