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李昂(12)魔术
有了鲤鱼,鱼丸显得开心了很多。
他能替她分担一些失去怀信的痛苦。
只是鲤鱼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和我小时候一样,很是娇气,惹人讨厌。
全世界也只有鱼丸不烦他,不能动的时,也整天都搂着他,不厌其烦地哄着他。
花了两年时间,终于把鱼丸的身体调理得正常了不少。
至少她不会常常头晕,我真怕她现在有了病,感觉这一生都像在被诅咒。
幸好没有。
我得让她陪着我,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
牵着手去投胎,下辈子转成彼此的第一个恋人。
她一直回避谈论怀信的话题。
却会悄悄地看着他的相片流眼泪。
我不敢主动说出我其实很愿意怀信也来生活,可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如果费子霖要从我手中抢走鲤鱼,我也会跟他不死不休。
做了父亲的男人,有属于父亲的绝对尊严。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
把整件事全都告诉了我。
我一边听,一边忍着眼泪。
都是我的错。
如果没有判断错误,我们现在肯定还很开心。
她不会离开我,不会被费子霖带走,不会怀上他的孩子。
如果她没有爱我,她还爱着费子霖。
也都简单得多。
都是我的错。
我试着和费子霖谈谈,让她看看孩子,哪怕孩子不认识她。
但他不肯。
在这件事上,我无法用谈判让他明白,诉之武力也无法解决。
我们准备办婚礼。
那天我真开心。
开心到忘了很多担心和疑心。
我看着她穿着婚纱下车。
站在阳光里,害羞地回避着我的眼神。
好像仙女。
虽然我们都老了,脸上都有了细纹。
可她还是那么漂亮。
比我想象得还漂亮。
突然觉得这辈子有场婚礼是最不遗憾的事。
否则我都不知道我的挚爱原来美得这么风华绝代。
到老到死都会记得。
辛苦半生,流血流汗又流泪,全都值得。
可惜我注定一生小心谨慎。
看到费子霖冲进来的那一刻,不安突然袭来。
他跪下的瞬间,我突然明白出了大事。
我们因为缄默规则而必须对一些事保持沉默,可这并不见得不可以发出暗示。
我想起她告诉我费子霖昨天就打给她。
我本能地把她推了出去,脑子有病似得在地上找刚刚掉下去的戒指。
摸到的那一刻,她拽住了我的右手臂。
我左手失灵,怎么都拽不开。
看着她把费子霖推了出去,因为拉不出去我,而选择了跟我一起死。
我们四处躲避着,墙壁上巨大的十字架落了下来。
和神父的尸体一起,很恰好地形成了一个三角区。
我搂着她躲在里面,看到她嘴角流出的血。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根受伤的肋骨又被压断了。
而她的眼睛进了东西,也受了伤。
她跟我说话时,我能看出她的思维是混乱的。
人到死时,惦念的事也不过是那些。
而我抱着她,在那样一个绝望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毫无出路的环境中,竟然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我想陪她一起死。
我真的会做到。
如果她死了,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我在心里快速地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
我可以等鲤鱼长大。
然后我去陪她。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呆着。
我……
会活不下去。
庆幸的是,在经历了五十多分钟这样的等待后。
我们都被挖了出来。
她已经浑身浴血。
我断了四根肋骨。
她进了ICU,在里面呆了二十三天。
她在第十九天醒了。
观察三天后,终于转了普通病房。
费子霖最近一直在,他是手上最轻的人。
确定她已经转向康复时,他来我的病房,对我告别,说:“想要看怀信之前,联络我。”
“你答应让她看了?”早点决定多好。
“等他长大也会送他来M国读书。”他说:“将来要不要把身世告诉他,你问问她的意见。”
鱼丸的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
她的眼睛受了伤,视力大幅度下降,需要做几次矫正术。
背后的肋骨果然受到了二次撞击,做了支架。
在一个阴天,她问我,“你的手疼吗?”
“不疼。”
“撒谎。”
我不敢再否认了。
她笑了笑,苍白着脸,说:“我也和你一样疼了。”
我抱紧她,没有揭穿她从前也会疼。她总以为悄悄地疼我就不知道。
她这次住院半年,身体又变得很差。
总要躺在床上,又看不清东西,所以不能陪着鲤鱼去乱跑了。
鲤鱼对什么都好奇,暖暖安静多了,会陪着她,给她读书听。
我觉得很亏欠她,婚礼时办了,却没有圆满。
之前不敢说,怕她过分激动影响身体。
我这时才抽空把费子霖的话告诉她。
她果然立刻就激动了,问:“他真的答应了?”
“他主动提的。”我说:“前提是你把身体养好。”
“好啊。”她说:“我已经很好了。”
“等眼睛再做做手术。”我见她摸索,便抱住了她,说:“矫正得好一点,现在你看不到他的脸,会很着急的。”
那天她做梦都在笑,鲤鱼被她的样子惊醒,半夜往我怀里钻。
我真是告诉得她太早了,导致矫正术还没有做,她就跑去看怀信了。
我陪着她去。
特意请了徐妍,我没有进去,徐妍扶着她去见费子霖。
我坐在车里等,看着他们一起出来。
怀信已经五岁了,站在费子霖旁边,表情有点严肃,但看上去很有教养。
她依依不舍地蹲在他面前,眯着眼睛试图看清他,抬了抬手,想摸摸他的头,但他躲了一下,她又缩了回去。
我听不到他们对话,只见到费子霖嘴唇动了动,怀信便没有动了。
但她还是没敢再摸他。
上车的时候她很兴奋,开心地告诉我,怀信现在长高了,比同龄孩子都要高。身体很好,很聪明,徐妍说他长得很帅气。费子霖给他跟萌萌定了个亲,虽然不完全作数,但感觉很好呢。
晚上她和鲤鱼一起睡了,我去问徐妍见面细节。
徐妍说:“没她说得那么好。”
我其实猜得到,那孩子看她的表情十分陌生,对她的热情很是反感。如果是寻常孩子,可能早就明确拒绝。
她最近也确实不太漂亮,因为病了那么久,瘦得厉害,这么久的飞行,她一直兴奋地不休息,脸色可想而知。
“怀信不认识她,表现得很客气。不怎么跟她讲话,都是费子霖替他回答。身体是很好,学什么都很快,长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是很漂亮,妈妈是大美人怎么会不漂亮?”徐妍说:“她一下都没碰到他,他一直躲。送他礼物他也不拆,雯雯就一直叫他拆,他就一直不动。最后是费子霖替他拆开了,问他喜不喜欢他只说谢谢,总之很敌意,我觉得怀信不该是这样子,他对别的人都很温和的。”
我明白孩子这样已经很有教养,只是陌生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鱼丸一直给我讲他多好,就那样几句话,反反复复地强调。
我知道她开心,可我觉得心酸。
好在我儿子比我聪明,他又捣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回M国前,费子霖忽然约我单独见面。
我去了。
他也是自己来,双方都没有带人。
教堂事件之后,费子霖软禁了他六哥和五哥,杀了一大批人,重新做了管事。
他也在漂白,白道生意也经营得不错,黑到这边,和我堂哥相安无事。有时也会合作,但依旧很少。
我也在漂白,只是路漫漫其修远兮,想做到伤害最低,非常艰难。
寒暄过后,他犹豫着问:“她身体还好吗?”
“要慢慢补,医生说都还好。”我说:“最近也是累了,怪我太早告诉她,每天都休息不好。”
“抱歉。”费子霖说:“怀信对外人就是这样子,不是有敌意,也没有人刻意教他。身世等他大一点再安排。”
“她说不用了。”我问过鱼丸,“永远都不要告诉了。”
他看着我,沉默。
“她不希望他觉得自己是被母亲抛弃的,也没必要让你太太有芥蒂。”
“我可以对她解释。”他很诚恳地说:“我太太不会有芥蒂,只是希望他长大后再告诉她。”
“她都说不用了啊。”
他过了很久才开口,“我很抱歉。下次我会让怀信再表现得好一点,这几年都没有对他提过她,他才没有印象。”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只是觉得心里难受。
其实鱼丸她自己也清楚,怀信对她是什么态度。
她只是没有去计较。
“我不好过问你的家务事,但这件事事关鱼丸,我还是多嘴。”我说:“你太太有她自己的立场,但你最好保持清醒。鱼丸已经说过很多次,亏欠这个孩子,所以想看看他,不会带走他,不会相认,只是看看。所以大可不必让孩子有敌意。”
费子霖微微地蹙起了眉,问:“为什么这么讲?”
“繁太太说怀信有点敌意,你明白敌意意味着什么。”我尽量委婉,“你太太想要孩子当他是妈妈,这无可厚非,很正确。可如果他越来越反感鱼丸,鱼丸慢慢就会不敢来了。”
“我知道了。”他看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会处理。”
“谢谢。”
出门时,他继续欲言又止。
我直接告诉他,“她的身体的确要养很久,不过没有其他并发症,也没有得病,只是虚。下次见面她就会好很多了。眼睛也是,因为她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适合做矫正,身体调理好后,就可以做矫正术,会基本正常。”
他点了点头,样子就像松了一口气。
我带着我家的两只一起回了M国。
一年后做了矫正术。
鱼丸终于能看清近距离的东西了,半年后还要再做一次,那样就能基本保证日常用眼。
但要恢复从前的视力是万万不可能了。
而且身体这样,她没办法再拍戏,但她居然在这年提名了终身成就奖。、
她很兴奋,穿得漂漂亮亮去领奖。
回来之后把奖杯摆在了架子里。
那是第三十五个。
当然她还是想做点事的,所以会参加一些周期短的小节目,后来开了戏剧培训中心。
这些都是在四年之后了,她的身体已经基本好了。
鲤鱼读书的成绩不算好,因为这家伙好动,一刻不安静,思维很诡异。
第二次见面开始,怀信的态度就变了很多,看样子费子霖做了许多努力。
他主动为上次的冷漠道了歉,对于鱼丸的问东问西他也耐心回答。
费子霖告诉他,她是盛华延的姐姐,也就是萌萌的姑姑。
毕竟有血缘在,怀信卸下防备后,和她的交流也慢慢地变好了。
鱼丸因此而很开心,告诉我她儿子长大了,而且不是那种冷漠的人,真好,他以后做什么都会很顺利。
说肯定是新妈妈教得好。
我没有告诉她我和费子霖有过那样的谈话。我跟他都明白,怀信没有歪,证明新妈妈不错,只是有了些女人都有的担心。
由于鲤鱼总生气妈妈假期不陪他,鱼丸就把他领着一起去看怀信,顺便带着他玩。
我有时忙,但大部分时都还排得开。
这样他们两个渐渐认识了。
相处得还不错。
鲤鱼很羡慕怀信聪明,成绩比他好,总喜欢讨教他。
我家鲤鱼就是这点好,不好强,很虚心。
怀信也很好,是个能依靠的人。
我们就这样过着,慢慢地走过了一生。
后面的日子,始终都很幸福,没有吵架,没有猜忌,没有怀疑……
只有满满的感激、包容和温柔。
依然拼尽全力地生活,因为——世上本没有魔术。
(全文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