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铿快速的稳定了泉州分院的人事,这让默默观望的人们感到了一些意外。不过,新任院长的名字一对外公布出来,立刻就让他们释然了。帝婿与新晋大将军陈暮的良好关系并不是秘密,任用他的前侍从官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只是这位只做过侍从官一种职业的退役军官能不能胜任泉州分院院长一职,一切还是未知数。特别是羽衣大陆开拓计划实施在即,泉州分院身上担负的后勤机修任务非常重要。超过六成的技术装备都要由泉州分院的保养和维修。一旦搞砸了,杨子成可不仅仅是面子受损的问题。搞不好,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但是举荐人陈暮却一点都不担心。旁人或许不理解他的前侍从官,但与他共同生活差不多二十年的老长官,却是最了解他的人没有之一。杨子成入役之初,便是随军机械师的身份。被内务部吸纳是后来的事情,同时也是陈暮对他最为痛惜的一件事。如果不是他投入了内务部的门庭,想必也不会有后来赶他离开的事情发生。现在既然换了孙铿来启用他,陈暮自然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新任院长上任,第一个工作便是将分院里所有的人员都召集起来。泉州分院早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座军研院,陶辛带走了一部分老人,又有一些老人相继离开。新血融入进来,泉州分院里能够叫出杨子成名字的老人们,竟然不到十个。
杨子成唏嘘了几秒钟,便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北方战事结束之后,准备前往羽衣大陆的部队已经开始向南部集结,等待雨季过去之后,便展开帝国史上规模第二大的渡海作战。届时将会有超过十万的陆战部队在泉州附近集结,这些部队所有的装备修理和保养,都要由泉州分院承担。分院下属的几个军工厂已经于年初就开始储存原料,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全力在生产了。
暗中观察了一天之后,孙铿发现杨子成将泉州分院的工作处理的井井有条,也就放下心来。重新回到别院里进入蜗居状态,耐心等待着闫长顺的到来。
临时住所里,挂着一张地理司最新绘制的地图,把帝国最新的领土桑梅草原和绿岛也画了进去。孙铿每天都要在地图前站上几分钟,目光久久停留在帝国最北面的国土上。
临来之前,关于桑梅特区首府的争论已经尘埃落定。最终,熊顿城凭借着更加悠久的历史和更加重大的历史价值而击败了天海城。天海郡也算不上失败者,因为在新成立的桑梅特区里,天海城被单独划分出来,既没有归入石湖关,又没有归入桑梅,而是成为了帝国正式认可的郡。
新成立的桑梅特区辖下共有四座大城。原六号奴工城更名为了“乌兰”城,极光城、无名山新城和熊顿城。这四座城将桑梅草原划分为四大区域,移民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假以时日,这片国土将会真正成为帝国在北方的屏障。
而随着桑梅特区逐渐走上正轨,一直悬而未决的行政长官人选也浮出水面。前段时间荣休的前左相萧南里宣布复出,就任帝国桑梅特区最高行政总督。一时间,萧家人望升到最极致。父子两人同为帝国大郡郡守,上溯数百年的帝国历史从未有过。但有识之士心里都清楚的很,桑梅特区行政总督的位子,其实是个真正烫手的山芋。很难做出政绩,却是最为危险的职位。一旦全面战争爆发,那里将变成一片焦土。总督得时刻做好殉国的准备。
是以,孙铿对这位老人的选择表示了由衷的钦佩。还提出了为他配备一个特侦十一小队的要求。但是萧南里并没有接纳孙铿的好意,而是和贺八方一样选择了低调上任。搭乘了一列北上的列车,悄无声息的便离开了帝都。
算算时间,大概应该已经到了任上了吧。孙铿如是想到。
孙铿所料不差,萧南里的确已经到任。这个时候,他正与陈暮两人坐在熊顿城最高的建筑里,以茶代酒,相视一笑。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左相您亲手接了这颗山芋。”陈暮举杯道:“暮深感敬服。”
“我总不能去和贺八方争抢位置。”萧南里摇头道:“桑梅特区是个人人眼馋,谁又都不敢来的地方。也就只有我这种闲不住的家伙,才配来这里了。”
“听说您临来之前,孙铿曾要给您配备他的专属卫队。而您坚辞不授。”陈暮话锋一转,却是将话题绕到了孙铿头上。“依我看来,那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您可以大胆放心的剥削他,不必那么客气。”
萧南里失笑道:“说笑了。我在这里数万军民保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是他,那么招人不待见。想要老夫的脑袋,有什么好处?”
陈暮听他自嘲,放下茶杯走到窗前。负手望着脚下繁华的街道,淡淡道:“这座城,历经战火而生。也终将于战火中消亡。左相既然来了,想必也是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有一支卫队,总比没有的强。至少在我护不住你的时候,可以逃生。”
萧南里笑道:“老夫岂是惧死之人?儿孙满堂,帝国兴旺。此生已是值了。若能在此地追随陛下而去,是我的福分。”
陈暮听出了他话里的决然,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便不再劝您了。这里地方不错,以后就是您办公的场所了。可还满意?”
“高处不胜寒哪。”萧南里意味深长的道,望着陈暮的背影,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庞春江提着一只药箱脚步匆匆的走着。不远处就是那座听说刚刚挖出金子来的圣菲尔遗迹,这消息吸引的想要发一笔横财的冒险者们蜂拥来到这座城市。他也随着人流来到了这里,并且成功的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目标。
现在的他,与几个月前大相径庭。身上穿着一身半旧的旅行者服装,袖子上扎着一副白底红十字的袖标,表明了他是一个医生。袖标底部,又绣着一条灰色的小蛇。这意味着,他并非是军方的人,而是一个自由医生。胸口那枚珍若生命的银色星徽早已经藏匿在贴身的口袋里,乱蓬蓬的头发已经长过肩膀,用一根油腻的布条随意捆扎成一束。发际中依旧残留着几根干枯的草茎,这是一幅标准的旅行者打扮,在熊顿城的街头,这样打扮的冒险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旁若无人的经过了乱糟糟的繁华大街,脚步一转走上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前方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他走上前去,脸上露出职业性的笑容来。手掌一翻,两枚钢元毫不引人注目的塞进门口哨兵的手心里。
“多大哥,通融则个。”
被他称作多大哥的人并不是职业军人,目前桑梅草原严重缺乏兵员,因此也招募了数量不少的雇佣兵。这些雇佣兵们来源复杂,品质也良莠不齐。比如这位多大哥,流浪到桑梅特区之前,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因为身板结实,而被征兵官选中,被分配到战俘营这里做了个哨兵。
多大哥收了贿赂,立刻满脸堆笑着推开了身后紧闭的木栅门。庞春江紧了紧肩上的药箱,疾步走了进去。这里关押着第一批参加战俘换奴隶的被俘贵族,经历过一场大战后,大多数人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陈暮不舍得他们就死在这里了,更不舍得将宝贵的军用医疗资源用在敌人身上。因而悬赏征募民间医生,参与到对战俘的救治中去。庞春江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跟战俘营里一个被关押的鹰族人成为了朋友。
战役结束后,大多数贵族头领都选择了屈服。毕竟形势比人强,强项的后果就是吃苦头,虽不致死,可皮肉之苦是跑不掉的。唯有这个鹰族人,天生的倔强。被打得遍体鳞伤,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战败的事实。
看守他们的军官早就想找个由头把这硬骨头的家伙给砍了,可是陈暮的命令写的明明白白,严禁军官们随意杀害战俘,违令者要么赔付一千个奴隶,要么选择离开军队。这两点都是军官们无法承受的惨痛代价,因而这个步行鹰族人也就成功的活了下来,成为了战俘营中诸位贵族心中的一根难以拔除的刺。
走进步行鹰族单独的小屋里——因为他的强项,战俘营军官为了避免他被其他选择屈服的魔族贵族杀死而特别给了他优待。坎恩抬头看了少年医生一眼,冷漠的道:“你迟到了,庞。”
“有一位重要人物来了,城里戒严了。”庞春江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蒙混过去。将药箱打开,取出配置好了的药剂来。“转过身来,今天该换药了。”
坎恩依言脱下了破烂的软甲,露出赤裸的背部。背上伤痕累累,有的地方已经深可见骨。庞春江脸色平静的将烈酒倾倒上去,然后将染了血的药棉从伤口中取了出来。
干瘦的躯体在烈酒的刺激下颤抖着,坎恩咬着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这个年轻的医生当真是辣手,可也当真是个妙手。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伤势正在缓慢的复苏。一想到这里,心中那个念头就愈发强烈起来。一方面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另一方面是自己的自制力下降的厉害。他用细若蚊丝的声音低声问道:“庞,我的朋友。这个帝国已经没救了。你愿不愿意跟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