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男孩抬起眼帘,看向那个光头少年。他仿佛周身带着一圈圣洁的光环,泪眼朦胧中。是这个神的使者拯救他脱离苦难。他急迫的点头回答道:“我跟你走。”
“他是我的雇工,你凭什么带走他?”胖面包师忿忿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需要钱?”萨明歪着头,手指缝里漏下几枚金灿灿的金币。金币落在地上发出“叮咚”悦耳的声响。胖面包师的眼神一瞬间就被那灿烂的金黄吸引了过去。他贪婪的注视着地上的金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滚吧,小子。别让我再见到你。”
萨明没有理他,掏出一方手帕,递给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莱因哈特。大人。”金发男孩套上破烂的上衣,他颤抖着回答道。
“不要叫我大人,叫我萨明好了。”萨明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敬称。他拉着莱因哈特来到了角马前,从兜篮里取出一条学徒灰袍道:“穿上这个吧,我的随从可不能太寒酸了。”
“您是法师?”莱因哈特惊奇的问道。
“算是吧。”萨明苦笑了一声:“换好衣服,你需要带我去路德男爵领。你身上的伤不碍事吧?”
“那里并不远。穿过艾泽城就能看见路德男爵领的城堡塔尖。”莱因哈特回答道。
“是吗?”萨明对于自己的“家乡”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问着对方。
金发男孩擦干了眼泪,沉默不语的在前面带路。两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一匹温顺的角马。他们就这样穿过小城,顺着莱茵河朝着远处的城堡走去。
“前面就是您要去的地方。”莱因哈特站定了脚步,指着河畔的一艘渡船说道。
梦里依稀有过这个地方。萨明记不清是哪个自己留下的印记。他站在渡船旁边,眺望着远处安静的村庄。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将他的影子拉伸很长,一直延伸到了河水里。波光粼粼的莱茵河,河畔那个痴心等着他的姑娘。只可惜物是人非,莱茵河依旧没变,渡船依旧在那儿。但是站在渡船旁边的人,却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
他攫夺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而此时此刻,能够站在这里眺望家乡的时候,他却忽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奇怪感觉。
“天快要黑了,大人。”莱因哈特在他的身后轻声提醒道。
“是吗?”萨明如梦初醒,他干咳了一声,走向渡船。
“您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莱因哈特好奇的问道。
“嗯……”渡船向前航行,萨明呆望着清澈见底的河水。神思不属的回答道。
“但是您是人类啊!”金发男孩感到非常费解。
“我被敌人暗算,中了对方的塑形法术。”萨明面无表情的解释道。
察觉到自己似乎触及了对方的伤心往事,莱因哈特聪明的闭上了嘴巴。两人一马就这样沉默着,一直行驶到了河对岸。
双脚重新接触到坚实的地面。萨明呼出一口浊气,他迈开步子,朝前走去。远处一大方农田映入眼帘,农人们在田地里劳作,翠绿的胡萝卜缨子,生长的正旺盛。道路两旁柳树的光秃枝桠上,扎满了白色的纱带。
故乡的悲痛被写在了树上,兔族人习惯用沉默表达自己的哀伤。在刚刚告一段落的那场惨痛的战争中,与他一起离开家乡去往东方的小伙伴们,没有一个能够回来。
他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定住了脚步。眼神直愣愣的注视着远处走近来的一个中年青袍法师。过了片刻之后,他走上前,欠身行礼道:“帕克法师大人。”
“你是……”帕克法师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迟疑道。
“我是萨明。萨明·迪罗迪亚。”他郑重的吐出了自己的姓氏。尽管那姓氏很普通。既不高贵,也不特别。
“我的天哪,你居然不声不响的回来了。”帕克法师很快就从他的嗓音里分辨出来了他的身份。他抚摸着少年的脸庞道:“这是怎么搞的?你找回自己的记忆了吗?”
萨明黯然的摇了摇头,苦笑道:“希望您能够领我回家。我原本打算一家一家去问的。”
“可怜的孩子。”帕克法师叹息道:“我刚刚从你外祖父那里回来。他还刚刚问过你的情况。一起走吧。”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意外的遇见帕克法师。有了这位熟知内情的人在场,他再也不用担心来自“家人”的质疑。
帕克法师依旧还是老样子。两人相互问了近况,萨明这才得知,东方战线的大部分部队都已经返回家乡休整了。路德男爵当时共派出了三千人的部队,最终回来的不过十分之一。尽管自己“失去了记忆”,但是能够被维特勒金袍法师慧眼识中,也是了不得的机遇了。
“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够得到那么多人的赏识。”帕克法师叹息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路德男爵的座上宾客了。”
“呵呵……都是依仗帕克大人您。”萨明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在铂金之塔的时候,他差不多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如果不是帕克法师的那封信,恐怕维特勒法师也懒得千里迢迢从深渊之城飞到桑梅草原上去寻找自己。
帕克法师满意的点了点头。尽管双方存在着亲戚关系,但是自己的投入总要产生一些回报,哪怕是仅仅维系在口头上的。毕竟,这个少年还很年轻,并且很单纯。懂得感恩的人总是能够走的更远,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冬天就快要到了,最后一季的萝卜快要收回地里。这时节,要是能再下上一场雪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雪地里冻过的萝卜,最是鲜甜。多依瞅着已经清理出来的粮仓,坐在门槛边,小心翼翼的将几片烟叶撕成碎条,塞进烟斗里。
烟叶和烟斗都是他拜托渡船的艄公从艾泽城里给他买来的。自从宝贝儿子跟随大军远征之后,每一个不眠之夜,就要依靠这东西来打发时光。
不管怎么说,多依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当家家户户都收到了那微薄的抚恤金和阵亡通知的时候,他在日日夜夜中煎熬着。每天都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从家门口,到田地里短短的一段路程,他从来都不敢抬眼去看系在树上的白纱。最终,他并没有收到儿子的阵亡通知书。这简直是上天的垂怜。
只不过,帕克大人带来的消息并不怎么好。儿子失去了一切记忆,被金袍法师带到深渊之城去休养。无论怎样,他都还活着。这一点,多依已经很满足了。无他,一个做父亲的人,只需要自己唯一的儿子活着而已。在那每天都有死亡的战场上,这点微小的心愿,也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前院里传来一阵犬吠,这还不到上工的时候。邻居埃森还不会这么早来找。那个可怜人,在战争中失去了三个儿子。不过还好,他还有安慰。至少家里留着的小儿子能够存活下来。他和老婆努力的生养,用不了几年就会再次让家里充满欢声笑语。
而自己呢?多依摇头苦笑着,将烟斗里的烟灰磕在脚下。他把烟斗别在腰里,晃晃悠悠的走向前院。途经修饰一新的主屋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啼。凯莉·迪罗迪亚这个小祖宗又开始发疯了!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上一阵!
果不其然,他的脚还没挪开,就听到艾丽愤怒的斥喝:“多依,你这混蛋跑到哪里去了?过来给你的宝贝女儿把尿!”
艾丽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多依叹了口气,暂时不去管前院里发生的事情,转了个弯,走进了房间。
小婴儿中气十足的喊叫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她的哥哥。多依走上前去,将襁褓从艾丽手里接过来,他轻轻抚弄了一下凯莉的耳朵,小家伙立刻安静下来。他抱着女儿蹲在墙边把尿,转头看见艾丽一脸嫌弃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道:“总归是你的女儿,不用这么讨厌她吧?”
“要不是上了你的当,我怎么会破坏教规?”艾丽气哼哼道:“现在儿子也没有事情,还多了一个拖油瓶。我每天的祷告都忐忑不安,深怕祖神会因我的不忠而对我降下惩罚。”
“我们都知道艾丽你对祖神的忠诚,祖神不会惩罚你的。多想想咱们的儿子吧。”多依敷衍着,把女儿交回艾丽的手里。小婴儿哼唧起来,探着脑袋到处寻找母亲的乳头。
艾丽终究拗不过母亲的天性,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解开了对襟,给凯莉喂了几口奶水。见多依愣站着不动,她愤怒起来:“转过身去,你这渎神者!”
圣女的身体是圣洁的,拒绝被一切外人目视。多依心中诅咒这该死的教规,不情不愿的转过身,朝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女儿还要靠你哄睡呢!”艾丽忿忿叫道。
“刚刚前院的狗儿叫了,我去看看是谁家的孩子进来了。”多依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呆,他随便找了个由头,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