辎重部队正在进行紧张的转运工作。卸下药品和弹药,腾出马车的空位。然后铺上柔软的萱草,扎上简易车篷。整理好一辆马车以后,车夫和车上的士兵就会快速赶往附近的天海城后勤总医院。在那里,伤员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时的天海城,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城市里飘荡着食物的香味,肉香和米香掺杂在一起,有种让人食指大动的感觉。只不过,在看到天海城守军的食物以后,第三卫的士兵们很难产生食用的冲动——除了神经粗大的姜锐肯去舀一碗肉汤。
“小易,你不来一碗?”姜锐端着铁碗朝他笑道。
王易脸色苍白地摇摇头,忍着想要呕吐得感觉回答道:“我还是不了。”他拍拍胸前挂着的粮袋:“有这些就足够了。”
姜锐戏谑的笑了一声,从碗里捞出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块,大快朵颐道:“真他妈的香啊!你确定真得不要吗?”
一股酸腐从喉间涌入口腔,王易的脸变绿了。摆摆手,来不及说话。转身跑了出去。留下姜锐若无其事的将肉块吞进腹中。
就着喷儿香地炊饼,姜锐狼吞虎咽得吃下自己的晚餐。拍了拍肚皮,打了一个满意地饱嗝。他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枝剔着牙,走到伙夫面前,拍着伙夫的肩膀道:“话说,兔子肉没什么味道。下次煮的时候往锅里放只鸡,吃起来就美味多了。”
伙夫苦笑着摊手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不是你们送来了调料,估计我们还得拿盐烤兔肉对付一段时间。不过……也就是兔肉还好吃一点,要是今天冲锋的是鼠族或者狼族,那我可就要挠头了。”
“也是。”姜锐看起来是个老饕,说起吃来比自己的本行还要熟稔。与伙夫交流了一会儿魔族食谱,根本不顾身边一帮同僚神色各异的表情。大家虽然没有王易那样不堪,但是估计晚饭经过这样一番熏陶之后也能够省下了。
魏溪正好走过来,看到姜锐以及一班卫直属的策士们在那里蘑菇。脸色一沉喝道:“要走了,怎么还在啰嗦?”
“这就离开。”姜锐将碗放下,嬉皮笑脸地道:“卫指挥,正好这边加餐,要不要来一碗?”
策士官们脸色发苦:“你小子祸害了我们还不够,就不要再祸害卫指挥了!”
魏溪脸色不变:“吃得什么?”
“兔子肉。”姜锐答道。
“给我来一碗。”魏溪脸上露出笑容:“大家最好也都来一碗。因为我们以后免不了是要吃的。”此言一出,策士官们的脸色如同王易一样,顿时变得绿了。王易跟着李忠刚好走过来,听得魏溪这样吩咐,李忠倒是没什么感觉,王易感觉腹内一阵翻腾,捂着嘴就想要逃出去。却是没能挪动脚步,李忠的一双大手牢牢地按住了他。王易抬头看去,只见李忠压低了声音告诫道:“你若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尽管离开就好。”王易自然不想离开,也只好强忍着站定了脚步。
伙夫端上一锅热气腾腾地兔肉汤。几根粗大的腿骨连着肥瘦相间的肉块在锅里与一颗长着长耳的脑袋,随着身体的其他部位一起沉浮。
“你把毛都拔干净了没有?”魏溪神色自若,拿筷子在锅里拨拉着。似乎没心没肺地开着伙夫的玩笑。
“放心吧,我老任的手艺没得比。”伙夫答道,顺手拎来一个干粮筐,六七十个热气腾腾地炊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头儿,真得要吃吗?”一个策士苦着脸道。
“不吃我可不管饭。”魏溪抬起头认真的道:“赶紧的,吃饱了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他已经端起来大海碗,一手夹着一个炊饼,坐在姜锐给他搬来的小杌子上狼吞虎咽。策士们面面相觑,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应对。李忠大笑几声,硬拉着王易走上前去。抄起饭勺胡乱舀了两碗。
“有肉吃可是不错得。我老李就好这口儿!”他端着碗蹲到魏溪身边。王易抬头看看魏溪和李忠闷不作声的大吃,又看看一脸促狭微笑的姜锐。心一横,端起碗豪气冲天的道:“吃了又死不了!兔子肉嘛,香得很!”他也蹲到了李忠的身边,拿筷子夹起一块肥肉,闭着眼睛,囫囵吞了进去。
策士们看魏溪三人吃的欢实。知道这是躲不过了,各自狠狠地瞪了姜锐一眼,端起碗围成一遭,将这顿美味的“兔肉宴”吃下肚中。至于到底是什么味道,那就是各有各的感受了。
一锅兔肉顷刻见底,魏溪拍了拍肚皮站起身来。笑着对伙夫道:“吃饱了,到了该上路的时候了。”
伙夫笑道:“上路多不吉利?长官该说启程才是。”
魏溪哑然失笑道:“也对。不过这兔子大概也不甘心,跑那么远来这里,没想到却成了咱们果腹的美味。多谢你的款待,我们的确是应该走了。”
一众军官站起身来,将饭碗递了回去。只不过都一致的冷落了始作俑者。姜锐无辜的看着众策士官,无声的叹了口气。一直与他颇不对付的李忠却凑上来,笑眯眯的拍了拍他肩膀道:“姜策士官好胆气!”
“胆气有鸟用?”姜锐丧气道:“可将这群同僚得罪惨了。”
“卫指挥却是欣赏的狠哪!”李忠低声道:“待会儿你单独过来一下,卫指挥找你有事情要谈。”
姜锐心头一阵猛跳,心中大喜过望,脸上却一副懵懂模样:“李大哥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少给我装!”李忠脸上带了一丝寒意:“你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姜锐被他一语叫破,顿时有些讪讪。摸着后脑勺笑道:“李大哥眼神可是毒辣得狠哪!”
“你好自为之,我会盯着你的。”李忠冷冷告诫道,说完,也不管他,自顾自的远去了。
姜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别被我的姓氏给吓住了,我也是和你们一样的可怜人呢。”
车队连夜出发,他们绕过了据守在西边的魔族军营地,向南行进了大约二十里之后,转向西京的方向。到了下半夜时,后卫部队已经离开了战区,进入了广袤无际的桑梅草原中部。
姜锐一直在等待着魏溪的召唤,然而整个行军过程中高度紧张,他一直在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反而是那帮小肚鸡肠的同僚们,一致将他踢出来承担了巡视后卫的苦差——作为强迫被吃兔子肉的报复。
带着一小队士兵巡视完了后卫,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姜锐掏出皮包里的地图,对照了一下。现在已经离开天海城四十里,夜间行军对于秦军而言的消耗非常巨大,所以他们迫切需要休息。然而,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魏溪需要尽快赶回西京。
姜锐和过来值班的策士官交接了差事,骑上马懒洋洋地往自己的车上赶。策士官们的待遇比普通士兵稍微要好一些,最起码有自己的车辆可以休息一会儿。尽管是四个人同乘一车,但即使那样,他也很知足了。
一整夜都没见到的李忠却过来了。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拱手道:“姜兄,卫指挥有请。”
姜锐跳下战马,整理了一下已经有些皱巴的军装。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水壶中倒了一些水出来,浸湿毛巾,草草擦了一把脸:“让李兄见笑了。”姜锐小心的将毛巾掖在腰间:“这样一副整宿没睡的颓废样子被卫指挥看到,说不定会很尴尬。”
“你少装了。”李忠道:“卫指挥在前头六号指挥车上等你。”
“李兄不过去吗?”姜锐惊愕道。
李忠摇摇头,翻身跨上战马。转头冷眼看着他,却没有再说一句话。挥鞭抽在马臀上,战马吃痛,咴儿咴儿地鸣叫着远去了。姜锐看着他的背影,苦笑几声,拨转马头,奔向队伍的前方。
六号马车停在路边,士兵们从它身边经过,没有人朝他们多看一眼。姜锐轻轻地敲了敲车门,听到里面传来魏溪沉稳的声音:“进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看到车厢里只有魏溪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魏溪没有抬头,低头审阅着一份地图。淡然道:“坐。”
姜锐听话的坐在他的对面,发现自己在平易近人的卫指挥面前,竟然有些局促不安的情绪。他自嘲的笑笑,正襟危坐。双眼平视着魏溪。
“你知道,这样的选择并不一定是个好选择。”魏溪依旧没有抬头,淡淡得道。
“但是我别无选择。”姜锐用同样的口气回答。
两人沉默了片刻,过了少顷,魏溪从抽斗里摸出一份空白文件,甩手丢了过去。他道:“你的姓氏让我们心生警惕,所以你的考察期会出乎意料的长久。你——”魏溪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能耐得住寂寞吗?”
“我想这没什么困难的。”姜锐毫不犹豫的提起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笑道:“我已经等待得足够久了。况且,我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你们的信任。”他站起身来,双手捧着签好的文件,毕恭毕敬的交还过去。
魏溪接过文件,随手放进一个文件袋里。他看着姜锐,道:“你可以离开了。等我们到了西京,我会将你介绍给大家。”
“多谢栽培。”姜锐两个脚跟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必要说得那么郑重。”魏溪将目光移开,看着窗外道:“说实话,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投机者。但是——需要你这样野心极大的人加入。所以……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对是错,让时光来做公正的审判吧。”
“必会让您觉得物有所值。”姜锐轻声保证道。
魏溪轻轻挥了挥手:“去吧。”
姜锐点了点头,向外走去。走出车门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