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鹤和萧十三的下落,在临时发给孙铿的作战简报上标注在“失踪”一栏里。在那晚的战斗中,他们的名字和很多士兵的名字并列在一起。
在秦军的作战简报里,关于“失踪”这个名词其实要与“阵亡”画上约等号。能够活下来的人肯定有,但死了的人却要占到总数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孙铿不相信他们就这么死了,所以才会迫切的想要从当事人的嘴巴里得到最接近事实的回答。
吕琛沉默了许久,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他期期艾艾的道:“他们……并没有登上最后撤离的飞艇。”
“哦?”孙铿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用一个字来催促着吕琛继续把话题继续下去。
时光随着吕琛的思绪重新回到那混乱的夜晚。
从后舱及时赶来增援的艇员冲了过来,将两个胆大妄为的巨鹭骑士杀死在艇长室里。劲烈的寒风早已经把艇长室里的血腥气冲淡,鲜血也凝成了冰,任凭艇员们如何刷洗都清理不干净。
一场短促而惨烈的战斗结束之后,光辉号的艇长室几乎全员战死。唯一的幸存者就剩下吕琛一人。他披上一件厚重的大衣,扫视着手足无措站在他面前的十几个艇员。他们是光辉号上最底层的士兵,若是平常状态下,连登上一层的权力都没有。为首一个须发花白的精壮老人,他半弓着腰,用恭敬的眼神注视着吕琛。
“你原来是干什么的?”吕琛急迫的问道。失去了控制的光辉号正在远离战场,如果没有得力的人手光靠他自己的话,怕是只有弃艇一条路可走。
“小的曾在远洋货船上干过。”
“会操船吗?”吕琛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
“会。”老者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来控制方向舵!”吕琛往旁边让了让,将沾满了血迹的方向舵让了出来。
老者走上前来,倒是没在乎舵盘上黏糊糊的血迹。他为难的道:“海里游的和天上飞的,能一样吗?”
“我来控制水平舵。”吕琛伸出袖子揩干净另一把舵盘上的血渍,转头鼓励道:“大胆放心的上就是。这里可没有礁石给你碰。高度我给你看着呢。”
老者这才放心下来,光辉号轻巧的转了个弯儿,回头朝着战场方向驶去。这时候,吕琛也已经从剩余的人员里挑选出了艇长室其他战位的备用人选,总算是让光辉号的艇长室重新恢复了一部分职能。
只不过又一个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现在指挥系统和驾驶系统算是重新搭建起来了,但是动力系统的领头人老赵在驾驶飞艇,这些精壮汉子群龙无首,怕是没办法再恢复到之前那种全力推进的状态了。
老赵似乎揣摩出了吕琛的忧虑,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谄媚的微笑。“大人不要担心,小老儿有办法能让这些汉子拼命卖力一整个晚上,一点都不感觉任何疲劳。”
这些桨手们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东倒西歪的坐在冰凉的艇长室里。客舱里现在摆满了奇形怪状的尸体,他们看到有些瘆得慌,谁也不愿过去,更不愿回到底层的动力舱去卖命。老赵的金子虽然诱人,可也得有命花才行。现在他们都沉默着,想要用消极的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些为了金元卖命的汉子们不是军人,吕琛也不可能强硬的用刺刀逼着他们回到工作岗位上。这时候忽然老赵神秘兮兮说自己有办法,他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得到了吕琛的允许,老赵便再也没有顾虑。解开自己的衣衫,从贴身的内衣里掏出一个口袋来。密密匝匝包裹的很是严密的口袋里,摊着几张深褐色的树叶。看来它们已经在老赵身上存放了些日子,叶片中的水分早就跑光了,随着老赵的动作,树叶片片碎裂开来。老赵皱着眉,小心翼翼的将不大的布包搂在怀里,将那几片叶子碾得粉碎,变成了一团深褐色的叶末。
他这才叫过那些汉子,把叶末挨个给他们分发了下去。自己拈起一撮,做了一个吃的动作。
“赵老汉,这东西不会有毒吧?”一个相貌憨厚的中年桨手将信将疑的问道。
“吃了舒服的很,保证你今天晚上腾云驾雾一样就过去了。明天这时候我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吃不吃你看着办。”老赵不以为然的揶揄了一句,仰着脖子将手心里的叶末子送进嘴巴里。
他砸吧着嘴巴,等着中年桨手道:“你不吃别浪费了,给你们分得太多,老汉我自己这点都不够塞牙缝的!”
桨手们看到老赵自己吃下去安然无恙,反而露出了陶醉的神情。心中悬着的大石纷纷落下,学着老赵的模样将叶末子送进自己的嘴里。
突然,乱糟糟的艇长室里突然沉寂了下来。吕琛感觉到异常,连忙回望老赵和手下这班神情茫然诡异的桨手们。
那中年桨手眼睛发直的瞪着吕琛,忽然双膝一软跪在他的面前。偌大年纪的汉子忽然涕泪横流。他连连磕了好几个头,语无伦次的道:“娘,娘啊……孩儿想您想得好苦,天可怜见又让您回来看我一眼了。”
吕琛指着中年桨手,冲着老赵疑惑问道:“这是什么情况?你给他们吃了什么!”
老赵打了一个激灵,从迷蒙中恢复了过来。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欠身道:“大人无需担心,小人只是让他们快活一会儿而已。您先莫出声,让小的先请他们去把自己该干的活给干了。”
说着,他慢条斯理从地上捡起一柄连鞘的佩刀来,劈头盖脸的朝着一帮桨手们的头上脸上打去。众人吃痛,被他打醒了过来。中年桨手如梦初醒一般,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道:“赵老汉,你他妈的蒙我!你把俺娘变回来,变回来啊!”
中年桨手以下,大伙儿顿时群情汹汹。将老赵围在正中,七嘴八舌的朝他吼叫着。
“都给我闭嘴!”老赵收起对着吕琛时那张谄媚的嘴脸,脸色阴沉下来,凶狠的道:“刚才那快活你们都记下了吗?想要再快活,先给我把活儿给干了!”
桨手们这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刚才那幻境实在太过诱人,一群人顿时对老赵都言听计从,谁也不敢违拗他的旨意。当下也不多说,拉开舱门朝着动力舱走去。
老赵回转过身来,冲着吕琛恭谨的道:“大人,放心好了。从现在开始他们就已经变成一群人形牲口,对您言听计从了。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您得派几个兵卒过去看管——倒不是怕他们不听话,而是怕他们不停的摇桨,把自己累死都不觉得。”
吕琛目瞪口呆的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神奇的情景,等老赵回到舵盘前才缓过神来。
“你放心,今夜回去以后,我会向院长如实禀报你的功劳。相信院长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老赵得了他的许诺,心中顿时一松。自己千方百计到了这个时候才把这件宝贝拿出来,为的不就是自己后半生考虑么。荣华富贵他不敢想,高官厚禄他不敢奢望,但求个下半生安稳的渡过,还是可以期待的。
光辉号重新回到战场上时,发现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的状态。失去了最大火力支持的零柒五号和零七六号被巨鹭骑士缠住自顾不暇,由此引起的连锁反应就是张延鹤他们已经完全被紫袍法师的远程法术压制,勉强建立起一条防线,抵挡着魔族军步兵部队的冲击。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崩溃,完全是张延鹤麾下的远侦队用人命强行延续下来的。
山坡上尸体狼藉,吕琛借着秦飞甲零七七号残骸燃烧的火光朝下俯瞰。死掉的大多是奔跑迅速的长耳魔兵,由此可以推断出这支追击过来的魔族军部队的战斗力并不强悍,唯一可怖的是那个骑着巨鹭的法师罢了。
“主炮室干掉那个法师!”吕琛下达了作战命令,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蓄势待发的主炮室再次发出了轰鸣声。一共开火两次的主炮为战局贡献出了决定性的力量。黑暗中闪过三条白光,擦着那位法师的头皮飞过。紫袍法师吓了一跳,慌忙操控着巨鹭退到一个他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照明弹五发预备!”吕琛高高扬起左手,厉声下令道:“放!主炮集中火力,继续射击!”
法师也发现了在黑暗天空中悬浮着的光辉号,他驾驭着巨鹭朝光辉号所在的空域扑来,随着他的高速逼近,成串的冰矢发射过来。
最后一个法术放完,他也完全暴露在了光辉号发射的照明弹笼罩空域内。他顾不上察看战果,一个空中急停勒住了巨鹭,掉转头拼命朝远方遁去。
然而逃生的大门已在他面前无情关闭,秦军的主炮早已经锁定了他。炮声第三次响起,三朵白亮的火光在他身周绽放。硝烟散尽之后,空中只留下了一片纷乱的羽毛飞舞,地面上多了两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噗噗”几声闷响,冰矢命中了艇首处的气囊。吕琛听见了不祥的漏气声,面前的仪表疯狂的跳动着数值。这意味着至少一个气囊被破坏,光辉号为了斩杀那个法师,自身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魔族军的空中部队已经差不多被歼灭,剩下的步兵部队已经失去了仰仗,潮水一般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