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 何玉翠仍清楚记得小安当时的每一个样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这甚至成了她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狠狠揪着她的心,也在某些方面影响和改变了她的一生……
“我们吓坏了!”她低低说着,“我们冲过去抱起他时才发现情况比我们想象得更加糟糕。明明他身上全是湿的, 可温度却烫得惊人, 面色潮红又青紫。不管我们怎么喊、怎么拍他都不应、不醒,只是偶尔很小声很小声的喊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我们边联系救护车边给他擦身子换干净的衣服, 也是在此时我们才发现他手里还紧紧捏着张全家福, 那是他出生满月时全家人一起拍的……”
“救护车很快来了。我们跟着去医院,小安被送进了抢救室,医生出来后却告诉我们人不行了, 烧太久了,救不回来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 小安爸爸和后妈他们要回后妈娘家一趟,说不方便带小安一起去,家里又没其他人能照顾, 于是联系了小安妈妈,把小安送去了他妈妈家。他妈妈刚生孩子不久, 有天让小安帮忙照看孩子, 她去给孩子弄吃的。可她走开以后, 家里其他的孩子却故意作弄小安,小安不小心把孩子摔了,还磕伤了头……”
“没人信小安, 所有人都把这一切怪到了小安头上,甚至还骂他是故意的……生气和压力下,小安妈妈联系小安爸爸,让他赶紧回来把小安接回去。可是最后,她们竟然心急到没等人来接,一听到人回来了立刻不顾大风大雨开着车将小安送回家门口就走了。小安没敲门进去,而是凭着记忆,一个人从新家走回了旧家,然后……”
再也没能醒过来……
气氛静谧。
许久都没人再说话。
“人渣!!!”
林晓佳突然握拳狠狠骂道!
何玉翠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慢慢将视线调回,看着前方黄白色的地面,苦笑:“小安走了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着,总是会想起他,想很多事……”
一顿,她轻声道:“我和沈峰爸爸本来还计划再要个孩子的,后来……也打消了念头。”
林晓佳讶异的看着她。
“人生的变故以及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这让我突然觉得害怕和没有信心,再加上……沈峰当时也出了问题。”
林晓佳一愣:“沈峰?”
“嗯。”何玉翠点头,又看着她含着笑意问,“晓佳,你其实很不待见我家沈峰、对他很有意见对吧?”
“咳……”
说到这个林晓佳不免尴尬了,心虚解释道:“阿姨,你也知道我跟他,嗯,第一次见面并不太愉快,吵得还……特凶……这种情况,我也不能违着心待见他啊,不过现在……”
她皱了皱眉,抬眼对上何玉翠:“他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小安?”
何玉翠叹了口气:“对。”
林晓佳:“……”
何玉翠语气自责:“小安走了我心情很不好,想的事情和考虑的事情也多。阿峰和小安感情好,知道以后哭得很厉害,不肯相信。我明白他的感受,也懂他的伤心,但他年纪小,我也就只当他是小孩的难过和发泄情绪。所以我们安抚好他,看他哭过以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就没怎么再注意了。直到有一天夜里我无意间起床,打开门发现他没有睡觉,而是一个人抱着双腿坐在我们房门前,也没开灯,就这么干坐着发呆……”
林晓佳:“!”
“我吓了一跳,赶紧将他爸也喊了起来,在我俩轮番追问下,阿峰才哭着告诉我们,他总是想到小安,也总是梦到小安,他说他对不起小安,没早点告诉别人他回来了,也没看到小安换了湿衣服再回家,不然小安就不会生病发烧了,小安是他害死的……”
林晓佳:“!!!”
“小安回来时确实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和知道了。他还跑去小安家,两人聊了好久的天,说了好多的话,他其实知道小安穿着湿衣服不好,也让小安去换,是小安不肯,一直要拉着他说话。后来小安说累了,想睡觉,让他回家。他出门回来前也都还叮嘱交待小安要换了衣服再去睡,小安答应他了,结果却……”
何玉翠说着又长长叹了口气:“我们这才知道他一直将小安的死怪到自己头上。他当时才十岁出头,也难怪会那么想,我们跟他解释,想要开导他,他却依旧固执的钻进了牛角尖,执意认定小安是他害死的,整个人性情大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我们听从建议,急忙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这一看就是三年……”
“后来,我们一直以为他好了,放下了。直到他毕业工作以后,有人想要给他牵线说媒,我兴冲冲跟他聊起这事,他却极其认真的回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生孩子了……也是那时我们才知道,他其实一直没放下,都记在心里了。”
林晓佳:“……”
心情复杂。
何玉翠却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她:“晓佳,阿姨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为沈峰辩解些什么,只是单纯想告诉你他本质其实并不坏,只是曾有过这么件事,所以才会造成了他现在的阴影和缺陷,让他恐惧家庭,恐惧婚姻,更恐惧离婚。而因为恐惧,他丝毫不敢触碰踏足,甚至在旁人说到时都会忍不住激动暴躁,总觉得……”
她一顿,神情微皱,似乎有些难以形容。
林晓佳轻叹:“阿姨,我懂了,你不用解释了。”
何玉翠却摇摇头:“晓佳,他是我儿子,我这当妈的心疼他,但其实更想纠正和改变他。他可以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但却不能抱着这样的观念过一辈子,那太沉重也太不值得了。况且,这是他人的错误和不负责任做出的事,造就的结果,完全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林晓佳点点头:“对,正常的婚姻没错,离婚没错,生小孩没错,真正错的是不负责任、自私自利还薄情寡义的人。结婚、离婚与否还能说是自己的事,结果自己受着就行,可孩子是真的无辜,要么不生,要么生了别伤害,负责到底,直到长大成人,这才不侮辱了父母二字。”
何玉翠笑了。
“晓佳,我第一次看你和我家沈峰争吵的那个视频时就很喜欢你这孩子了。你看东西很正、很透,行动时也很坚决、很有勇气。如果沈峰能和你这样的人待在一起,那他对事情的看法应该就不会那么恐惧、固执和钻牛角尖了吧?事实证明,阿姨想的是对的。”
林晓佳:“……”
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何玉翠真诚的望着她:“晓佳,阿姨不求什么,只希望日后若有机会再相见、再相处时,你能把沈峰当个普通人对待,多跟他说一两句话,让他对婚姻和家庭生活有个正确的认知就够了。恋爱、结婚、生子是他的自由,阿姨不强求也不干涉,但如果有可能有机会的话,阿姨还是希望他能去尝试下,任一切顺其自然的发展、感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从未开始就先将一切判了死刑。”
林晓佳:“……”
“阿姨,你的想法是好的,也是对的,但想让我去引导和改变他的话……可能不是一个太明智的决定。”
何玉翠:“???”
林晓佳:“因为我其实也有阴影……是个不婚不育者……”
何玉翠:“……”
沈峰提了块冰拿了袋药回来时,就见自家妈妈跟林晓佳不知道在干什么,彼此相望两无言,表情还都很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脚步一顿,沈峰皱眉思索,难道又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没等他开口问,两人见他回来后又都双双回过神,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没发生过的样子。
沈峰:“……”
林晓佳将他手里的冰和药接过去,道过谢以后突然伸手极其友好的拍了拍他肩膀,又极其认真诚恳的看着他说:“加油!”
沈峰:“???”
林晓佳:“不快乐的事情虽多,但生活有时候还是很美好的,世界也是很美好的。”
沈峰:“?????”
林晓佳挥了挥手,带走一块冰和一袋药。
沈峰:“……”
拧眉看着自个妈,沈峰无奈道:“你是不是又跟她说什么奇怪的话了?”
何玉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峰:“……”
林泽凯打完电话,刚想回之前的楼梯角落,结果却在拐角处就见到自家二姐正边站在窗户前望着外面,边拿着块冰在敷自己的脸颊。
林泽凯走过去喊了她声:“二姐,你怎么站这了?”
“嗯?”林晓佳应了声,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讲完了?大姐怎么说?”
林泽凯也看向窗外:“大姐说她跟我们的想法一样,对离婚没意见,也尊重和支持妈。宝宝的病还没好,她赶不回来,一切就都辛苦你了,有任何问题随时跟她说,实在有搞不定的她再想办法回来一起处理。”
林晓佳点点头:“好。”
话说完,两姐弟就都没再开口了,齐齐望着窗外景色和人物发呆。
林泽凯正想到爸妈离婚的事百感交集、心情复杂时,就不期然听到二姐突然开口道:“阿凯,以后不要随便结婚。”
林泽凯一愣:“嗯?”
林晓佳又道:“就算被逼婚逼到要出家当和尚的地步都不要随便结。”
林泽凯:“???”
林晓佳:“更不要随便生孩子!”
林泽凯:“?????”
“就算被人催生催到怀疑你夫妻俩有问题,甚至不/举时都不要随便生孩子。”
林泽凯:“……”
“一旦生了,那不论任何情况,婚姻幸福与否,离婚与否,再婚与否,都要负责到底、抚养到底、爱他到底,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抛弃他,不要他,知道吗?”
林泽凯:“……”
林晓佳侧头定定看着他。
“二姐!”林泽凯崩溃道,“你至于这样子咒我未来的生活吗?!又是被逼婚被催生,又是当和尚不/举……还能不能有点好了?!”
看着他郁闷怨念的样子,林晓佳忍不住笑了笑,可一想到小安……
林晓佳再次侧头看向窗外,望着远方上空碧蓝的天,轻声道:“阿凯,我不是想咒你,只是不想将来你随便种下的因,却是无辜的人吃了果,还是个很苦很苦很苦的果……”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是这篇文最后一次说这么长的作话……
小安的故事最初并不这样。直到我看了个父亲虐待孩子并拍成视频发给前妻逼她回来的新闻;直到我看了个八、九岁孩子父母逃走,留他一个人独自在小破屋独生生活的新闻;直到我看了个孩子被后x虐待至死的图片和新闻;直到身边许许多多的只管生不管养的人和事……
有人说矫情,挺好,说明你幸福,说明你身边没有这样的事情,这真的很好。
我曾回复一个小天使说,孩子无法法选择自己出生的家庭和父母,人无须考试考核就能随便当父母,我很多时候都觉得这是件很无奈和悲哀的事情。因为有些渣爸或渣妈对孩子的残忍和不负责完全让我们无法想象,而弱小的孩子对此毫无反抗和自救能力,只能活活受折磨,只能生生的哭,更甚者……
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力。
我无意多说什么,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希望所有人在踏进婚姻前慎重考虑清楚,在生孩子前更要慎重考虑清楚,一个决定有时候真的就是一条命……
小安……是我希望天下所有的小孩都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