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一二零
雍容的妇人推开青年, 倒在血泊里, 灰尘和鲜血沾上了她永远精致的脸, 她虚弱地努力露出微笑, “妈妈……是爱你的。”
很长一段时间,庄锦的脑海里始终循环着这个画面。
汹涌震荡的大地、惊慌失措的人群, 烟尘漫布, 尖叫和哭喊合成地狱的协奏, 视野如同卡住的老旧电视机, 满是雪花, 看不清哪怕最近的事物, 残桓断壁之间,只有那个逐渐失去生机的女人如此清晰。
现在, 庄锦已远离了那场灾难, 青年坐在医院的病房里, 不言不动, 俨然是一座失去生机的塑像,俊美而冷硬。
“这么好看的人……”
“真是太可惜了。”
“听说是地震的时候, 妈妈死在眼前……”
“难怪。”
“呜呜好虐……”
“希望能快点好起来吧。”
“唉。”
护士们的议论, 自然不是在庄锦眼前发生的,甚至站在上帝视角, 光看距离, 也不应该被他听见……可庄锦偏偏听见了,只是犹如风过耳畔,没有引起他一丝一毫的变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天光云影, 往来繁杂,似是一面镜子,美则美矣,却是没有生机的死物。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大抵如此。
忙完母亲的葬礼赶来的顾钦,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庄锦。
顾钦:“……”
原本的再多不满与怨怼,在这样一双眼睛前都说不出来了,或者说,即使是说出来,对方也听不见吧?顾钦莫名想起小时候收到的生日礼物,不记得是谁送的了,只记得那是个剔透漂亮的玻璃天鹅,细细长长的脖颈弯曲成优雅的弧度,优雅而脆弱,在他的一次疏忽之中,磕碰到桌角碎裂。
易碎品。
轻拿轻放。
从此顾钦记住了这两个词。
此时的庄锦,也予他这样的感觉。
室内没有开灯,黄昏的天际是橙红的色泽,映照在青年的脸庞铺上一层红,那苍白的色泽好似也变得健康起来。
只是错觉罢了。
“……庄锦?”
顾钦试着呼唤,用各种手段吸引庄锦的注意力,但没有用,仿佛缺失了某个重要的齿轮,已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顾钦沉默下来,他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坐在庄锦的正对面,看着那人的瞳孔里出现自己的影子,却仍是毫无波动。
没有波澜的古井,忠实地倒映着一切。
舒媛的尸体,在救出庄锦之后被发现,即使死亡,她仍然保持着推出什么的姿势,视线一直看着某个方向,眼眸里似乎还残留着欣喜遗憾与担忧……死去的眼睛也许不能表达这些情感,顾钦知道这或许都是自己的想象,但他笃定母亲是怀着这些情感而去的。
为了她的大儿子,死而无憾……吗?
那么我呢?妹妹呢?爸爸呢?
无数天无数人歌颂母爱的伟大,顾钦却宁愿母爱不要这么伟大。
这是自私。
顾钦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却无法停止这种感情,理智上他知道这不关庄锦的事,可感情上,总是过不去自己那关。在出殡的时候,他尚且在想是不是不该来见庄锦,免得自己情绪失控反而对庄锦治疗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可到了庄锦面前,心绪便不知不觉平复下来。
沉寂的气息。
死一般的沉寂。
顾钦想起来之前父亲说的“你长大了”,觉得自己的确是长大了不少。
暮色溅起。
顾钦没有开灯,只觉得这寂静在空气中无限延展有若实质,终末的日光在他的脸上打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恍若某种序曲的前奏。天色终于暗了下来,紧接着,万点灯光亮起。除了这间房。
没有医生或护士来打扰,特级病房很好地保护着病人和家属的隐私——是了,家属。
不那么纯粹的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一声轻笑。
灯亮了。
顾钦的眉眼之间残留着说不出的嘲讽,不知是对自己还是旁人,他抬起手,握住了青年的、冰凉的手——
然后,极其缓慢地、抱住了他。
“别担心。”
“我会照顾你的。”
“庄锦……哥哥。”
谁也没有看到,青年的眼睛,极轻、极轻地眨动了一下。
三年疗养,六年流浪。
九年后。
法国。莱茵河。
阳光暖暖地撒在水面犹如金粉,这是幅美好的画卷,而加上河畔的画者,这画卷便多了丝缱绻的味道。
那是个男人。
半长的发披散在肩头,有些落拓的衣着勾勒出不羁的气质,侧脸既有西方的深邃,又带着东方的神秘,男人正站在一块画板前,为路过的少女素描。
素描已完成。
金发的少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歪着头看着男人漂亮的脸,突然道:“帅哥,你有女朋友吗?”
男人摇摇头,却是道:“不会有了。”
画者这样说着,轻而缓,似是害怕惊扰了什么般,神情温柔又哀伤,唇角的弧度是浑然天成的忧郁,那双醉人的琥珀色眸子,光泽都黯淡了一瞬。令人分外有罪恶感。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
这男人正是庄锦。
魅力和薄情在他的身上成正向的比例,飞蛾总爱扑火,可焉知火是否心有所属?如果能够选择,庄锦更愿意待在顾钦身边,只可惜,舒媛的逝去是两人之间无形的刺,看不见的天堑由此横亘,顾钦始终无法忘记母亲的死因,也就无法坦然承认和庄锦的、已然变质的感情。
能做什么呢?
只有流浪了吧。
有谁说过,去看看这个世界,一切伤痕都会被时间和空间缓缓抚平。
可陈年的旧伤,即使痊愈也会留疤。
庄锦有时候想,他的确是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的亲生血脉,否则怎么会最终,也踏上了流浪画家的道路?
宛如一个轮回。
金发少女视若珍宝地捧着自己的素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拐过一个弯,立即被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拉住,少年急急道:“怎么样?他有问题对不对?”
少女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觉得在男神那里熏陶而来的艺术心境瞬间被破坏了个彻底,没好气道:“没有。”
少年惊叫起来:“怎么可能没有?!”
“怎么不可能?!”金发少女这次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塞西莉亚会喜欢他再正常不过了,有你这么一个毛毛躁躁的哥哥做对比,我男神简直光焰万丈堪比主座下的大天使好吗!”
“男、男神?!”少年惊恐地睁大眼睛,左眼写着“大事不妙”,右眼写着“连你也中招了”,“那家伙肯定是个高等血族对不对?伯爵还是公爵?!”
“滚!”
少女纤细的手以不符合外表的怪力将少年按在了墙上,冷哼着威胁道:“再说我让你镶进去,抠都抠不下来!”
“……!”
隔着条街,戴着墨镜的男人摇了摇头,自然地汇入人流,在某个背阳的位置停下。
可以看到庄锦的位置。
他打了个电话。
“日安,boss。”
远在意大利谈生意的、血族秘党首领梵卓家族现任家主,亲王陛下接起电话,醇厚如经年红酒的声音流淌,“什么事,加西亚。”
“目标刚刚和两个教廷的小猫崽擦肩而过,没被发现。”
“重点。”
“唔,如果目标死了,你会怪我吗?”加西亚解释道,“小家伙眼睛里没有一点生气,什么时候自杀都不奇怪。”
回答他的,是永远冷静理智的声音。
“只要他没有表现出‘超凡’的特性,就不用管。”
“好吧。”
电话挂断。
加西亚笑着摇了摇头,“真无情啊,好歹也是你的侄子……”
很少有人知道,梵卓的亲王陛下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上任亲王陛下和一个女狼人搞出来的。血族和狼人专注互怼一万年,这自然是丑闻,而在丑闻之外,更离奇的是这种诞生后代的方式。
血族可都是靠初拥的,他们不拥有生育能力,而有记载以来,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亲王陛下流放了他的弟弟,埃菲(effi)。
当然,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即使并不拥有超越凡人的能力,也始终在梵卓的视线之中。
作为亲王陛下的心腹,加西亚自然是知情者。
在这些年里,他看着埃菲的生活轨迹,看着埃菲和人类的女人,有了两个孩子。聂浪、庄锦。前者是埃菲和喜欢的女人长久的结晶,后者则是春风几度的意外。加西亚对此很感兴趣,盼望着这两个孩子能多少展现出不一样的东西,可惜这些年来全无异常。
啧。
加西亚摘下墨镜。
冰蓝色的眸子注视着静静流淌的莱茵河,直到静谧的所在被喧哗打破,血族看着庄锦落入河中不再浮起,表情平静,内心暗暗觉得自己可能有乌鸦嘴的特质。
咦?
加西亚注意到一道炙热的视线。
入目是苍白的脸庞和绿色的眼眸,唔,似乎是个挺出名的明星,叫……莱茵?
莱茵河边的莱茵吗。
记得这个小家伙还有个伯爵的外号来着。
加西亚心中一动,取出手机翻通讯录:“我想想……是谁说想发展一个后裔的?”
作者有话要说:
被叮了n个包的我,整个糕都不好了= =
空调房里的蚊子还这么活跃,心塞。
是的想必你萌也看出来了,前后两世莱茵被血族盯上的原因都是离庄锦太近了,蜡烛。设定十三氏族的梵卓,倒不是因为秘党领袖的身份,而是谐音……饭桌棒棒哒w
看过预收坑《敌人总是在撩我》文案的小天使可能觉得加西亚有点眼熟……没错,是同一个人,穿成神选之子什么的只能说是命(nian)运(gao)的玩笑。
世界观乱入什么的,不存在的,这才是开文之前就写在大纲里的世界观。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