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少遥的姐姐何少澜死于肠胃炎。
任何有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个诊断,却骗过了全世界。
而这个“全世界”里,不包括祁少遥。
“肠胃炎会死人?”他的嘴角带着嘲讽,“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我一直以为何少澜得了一种怪病,病征表现和肠胃炎一模一样,所以医生误诊耽误了治疗。
“可是我妈,她相信……”祁少遥苦笑。
何少澜死后,直接送到医院的太平间,从此以后,祁少遥再也没有见过她一面。
就在她的尸体送往火化的那一天,祁少遥的妈妈晕倒在家门口,他送妈妈去医院,回来再见到何少澜,她已经化成了一堆灰色粉末,尘封在漆黑的骨灰盒里。
祁少遥想要整理姐姐的遗物,她睡过的病房被收拾得很干净,只剩下空空的床架,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曾经放置“祝福”的地方,里面也是空荡荡的。他打电话追问那些物品的下落,是大嫂吩咐女佣把它们带回了家——大嫂对谁都趾高气扬,尤其是他们母子三人,想不到,何少澜不在了,她居然也变得热心起来。
他回到家,看见何少澜的遗物被装在一个小包里,摆在她房间的角落。这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几天前还笑意盈盈的算计他的弟弟向女朋友求婚,此刻却没了踪影。她就像一阵风,微弱的清风,在这个世上孤孤单单飘荡了二十几个年头,来的时候没有人在意,走的时候也了无痕迹。
只剩下一个小包,孤伶伶躺在角落,如同她的一生,一个缩在角落,被所有人忽略的多余的人……
祁少遥抱着那个包,坐在角落。房间已经没有了姐姐的气息,他却觉得姐姐就像在身边一样。耳畔还回响着她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她说:“你不要走哦,等我睡醒了,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你说……”他只是离开了一下下,送那个刚刚从“女朋友”升级为“未婚妻”的女孩回家,姐姐就惩罚他,一睡不醒,惩罚他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笑脸。
姐姐,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女孩吗?喜欢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还不忘提醒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到了,你亲自设计了一对戒指,祝福我们一生幸福。可是,你居然吃醋了,你以为我有了妻子就忘了姐姐,所以你离开我。还是,你认为有一个人答应代替你照顾我,你的使命就完成了,就可以放心的离开?
他摩挲着右手无名指的那枚戒指,姐姐一定也曾经无数次的抚摸过它,默默向它祈祷,把她的祝福带给弟弟……
装戒指的盒子还安然的躺在他的口袋里。它安然,是因为它不知道,把它交给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祁少遥打开那个盒子,白色的软垫下面,他看见了一根白色长发。
白发是谁的?
他起了疑心,把这根头发送去化验,头发是属于何少澜的,里面含有一种她永远也意想不到的物质——*。
*是什么?稀有重金属。
何少澜生活单纯,甚至说得上是刻板无聊,她不在家的时候,就一定是在公司的画室作画。她可能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有机会接触“*”?
祁少遥怀疑有人下毒。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
让他惊讶的是,妈妈居然早就知道何少澜真正的死因,她知道她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她瞪着祁少遥,眼睛里有恨意,更多的是无奈。她说:“你何必什么事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当个富贵公子哥不好吗?你怎么这么不知足?我已经失去了女儿,不想连儿子也失去!你斗不过他的……”
原来,火化那天,妈妈故意晕倒,为的就是不让祁少遥看见姐姐的尸体,只要看到尸体,就什么也瞒不住!祁少遥一定会找祁少逸报仇,一命偿一命。
惨白的月光照着祁少遥的侧脸,表情奇异的扭曲,他摇晃着我的肩膀,“她怪我害死了姐姐!我怎么会害姐姐?除了妈妈,她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
“遥遥……”我把他的头拥进怀里,安抚他突然失控的情绪,“你当然不会害姐姐,妈妈一定是误会了……”
他安静了下来,摇摇头:“不……是我害死她的……”
“祁少逸曾经威胁过我,如果我胆敢拿走爸爸一分钱财产,他就要我好看。在他眼里,我们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没有资格花爸爸一分钱,他早就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我没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该花的该用的一样不少。想不到他原来也这么威胁过妈妈和姐姐……”
“妈妈劝我,她说我们是入侵者,如果不是祁夫人量大,我们根本不能住到这个家里来。我之所以是祁少遥,是因为我的户口本上,母亲那一栏填的是祁夫人的名字!否则我就要像姐姐那样,跟妈妈的姓,委委屈屈当爸爸的私生子!呵呵……进入祁家有什么好?当有钱人的儿子有什么好?那些尔虞我诈的游戏,只有祁少逸才喜欢,我根本不屑一顾!我从来没想过要依靠爸爸,不管是祁少遥还是何少遥,我只想做我自己……”
最不了解他的人,居然是他的母亲……
她不担心她的儿子会不会被人当成窝囊废,她只担心他不要和祁少逸正面冲突,影响了家庭和睦。从小,她就耳提面命,玩具不能和祁少逸抢,爸爸的关心不能和祁少逸抢,当然,总裁的地位也绝对不可以和祁少逸抢!
不抢,家庭就和睦了吗?
那不是和睦,和睦的只有祁少逸和他的母亲,祁少遥越是忍让,他们就越是瞧不起他。
母亲怎么就不明白,儿子多么不甘心碌碌无为的过一生?扼杀一个人的未来和梦想,比夺去他赖以生存的氧气还要令人难受。
“爸爸给我在公司安排的那个职位,由于上头有祁少逸压着,我什么事也做不成。那时我很不开心,经常找姐姐抱怨,如果不能有所作为,还不如当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好了!一个不劳而获的米虫,没有思想,当然也不会在意别人在你的背后讪笑些什么!”
“姐姐担心我真的会破罐子破摔,她给了我一个建议,让爸爸投资一笔钱,自己办公司。当时我直夸姐姐太聪明了,有了自己的公司,我就再也不用在祁少逸的压迫下苦哈哈的受煎熬!我想得多美啊,三十岁之前把公司做大,有了钱买房子,接妈妈和姐姐一起住,舒舒服服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我哪里知道,姐姐承受了多少压力?她的生命正在被祁少逸威胁!”
“我为什么要惹祁少逸?我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当一个架空的总经理?我为什么接受了那笔投资不够,还要叫爸爸再送给姐姐一个珠宝品牌?”
“仙仙……是我……是我害死了姐姐……”他在我怀里呜咽。
我捧着他的脸,他脸上斑斓的泪痕,洇湿我胸口的布料,伤心的眼泪,渗入皮肤,融进血管,腐蚀我的心。原来看着心爱的男人落泪,自己也会跟着抽痛。
“不是你……不是你……”我一遍一遍重复,这些年他的心里究竟有多苦?一面背负着姐姐的仇恨,一面眼睁睁看着梦想远去。
不要怪你自己,一切都是祁少逸,他太残忍了,居然用一个年轻的生命作为对你的警告!他有没有想过,被他害死的那个人流着和他同一个父亲身上的血?
祁少遥吸吸鼻子,抬起头来,他的指尖冰冷,从我的额头落下,描绘着眼睛鼻子的轮廓,最后落在唇上。
“仙仙……我本来不想和你结婚的……祁家就像一个火坑,我怎么能把你拉进来?可是我很自私,我想给姐姐报仇,又不能引起祁少逸的疑心。我狠下心来利用你,利用这场婚姻……如果连姐姐的死都不能延缓我办喜事,他会怎么看我?他会把我当成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对我放松警惕……”
“你进门后,他无数次挑衅我,对你冷嘲热讽,对你恶言相向,指使你干下人的工作,洗衣拖地,还克扣你的零用钱,甚至,不允许你和他们同桌吃饭……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不能动,我不能给你出头,如果我不在乎你,那么你对他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原来,你娶了我又冷落我,是在保护我,不愿让我也变成祁少逸手中威胁你的筹码……然而我对你又做了什么?当我找你抱怨我受了多少委屈,你其实比我更委屈。当我无奈而又幽怨的责骂你没本事没志气,你其实比我更无奈。当我负气的把你赶出门,大喊大叫让你滚了就不要回来,你的心比我更痛……我曾经扣在你头上那些恶毒的形容词,就像一把把沥血的刀刃,无情的剜下你的自尊,放在脚下残忍的碾碎……
“对不起……对不起……”我居然这样伤害过你。伤害了你,还自认为有理,不依不饶。我吻上他的眼角,吻去他的泪水。泪水苦涩,和他的心血一样苦涩。
“傻瓜……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他也跟着亲吻我,嘴唇贴在我的脸颊,“我给你的承诺,一样都没有兑现……”
“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这样的婚姻和你的期望相差十万八千里,你终有一天会受不了,会离开我……我很怕,我怕你会不要我,这时候,歆歆出生了。我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我觉得你会为了女儿留下来……”
他露出一抹苦笑,“你三天两头就拿离婚要挟我……我本来以为吵一吵就过了,我不是真心要你走的……”
我也以为吵一吵发泄完就算了,我怎么知道他会真的拿出一份协议书来要我签字?为了面子我不得不走,为了面子,我死也不签字!
那天,他的心情其实很不好。
本来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他无意中得知姐姐死前吃的最后一餐是林嫂给她炖的血糯红枣粥。配方很简单,糯米,红枣和冰糖。不简单的是,林嫂煮粥的时候,发现厨房没有红枣了,正好大嫂逛街回来,她说买了一包蜜枣,于是林嫂就用蜜枣代替了红枣。
——大嫂会这么好心?明知粥是给姐姐吃的,还愿意贡献她的零食?
他问林嫂那包蜜枣呢?林嫂说她煮粥只用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给大嫂,大嫂说她不要了,叫林嫂拿去喂野猫,林嫂就真的拿去喂流浪猫……
以前祁宅附近有很多流浪猫,每天晚上喵喵叫得扰人清梦,何少澜死后,那些猫咪也跟着失踪了。
“它们……那些猫,都死了吗?”我忐忑的问,其实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祁少遥点头。
他要求林嫂给他作证,就在林嫂答应做证人的第二天,她被辞退了,从此不知所踪。
“所以,林嫂的离开不是因为她给我端了一杯热水,而是她知道得太多?”
“恩……”祁少遥揉了揉眉心,“我到处找她,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也许,她也遇害了……”他眼里满是愧疚,作为他的证人,他没有给林嫂应当的保护。
“这时你正好又喊着要离婚,我一气之下,就找律师交给你一份离婚协议……”
“还记得我问你到底签不签字吗?那时我就后悔了,如果你签,我就算豁出去被祁少逸撰在手心一辈子也不会让你签,可是你说死也不签……你救了我。”
原来我不签字是正确的决定。
“你不签字,等我打倒了祁少逸,还可以找你回来……”
“可是妈妈不理解,她觉得我是贪图你们家的钱财,一旦发现你只是空有其表,就抛弃你,抛弃女儿,她提出一个要求,要我永远都不能回来见女儿……”
当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你好像很不屑,拎着箱子头也不回就走……看你那么决绝,我又担心你真的一去不回,大半夜抱着歆歆去找你,就这样,歆歆才得了肺炎……从此我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我们缘分未尽,你还会回来的……果然,你回来了……”
他搂着我,把头埋进我的发丝深深呼吸。
“我回来,就再也不走了。”我说。
他抬起头,疼惜的揉着我的头发:“你不怕祁少逸?他现在知道我多在乎你,他会找你下手……”
“我不怕。”我摇摇头,试探的问:“遥,我们把祁少逸找出来,把他应得的财产还给他,从此一笔勾销好不好?”有一句很老套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与其背负着仇恨,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倒不如放弃一切,我们一家三口,就算没有富足的物质生活,至少,我们的精神很富有。
祁少遥的眼神突然冷下来,严肃的看着我:“不行!祁家的财产,我一毛钱都不会让他得到!”
“为什么?”我疑惑,他不是很想自食其力吗?
“为什么?”他冷笑,“因为他不想给我,所以我也不给他!”
“他改过我爸爸的遗嘱。”
“爸爸生前说过,祁氏的股份我们一人一半,这栋大宅归我,祁少逸他们一家只有居住在这里的权利!可是,爸爸过世后,律师宣布遗嘱,所有都变成了他的,他要把我们祖孙三人扫地出门!”
“我明知道遗嘱是伪造的,他会造假,我就不会吗?我也弄了份遗嘱,上面写着祁家的财产全部归我。我们开始打官司,警方介入调查,”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那算什么调查!大家都没有确凿证据,单看谁的人脉广些,就能影响司法公正多些!”
“我们闹得不可开交,妈妈一急病倒了,临死前还嘱咐我,趁事情没闹大赶紧收手,不要因为兄弟内讧影响了祁氏的生意!我凭什么收手!她懦弱了一辈子,谦让了一辈子,最后得到什么?女儿红颜薄命,儿子郁郁不得志,自己临老还要流离失所!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我等了这么久,一再忍让,又得到什么?一个破碎的家庭,一个整天缠着我要妈妈的女儿!这也不是我想要的!”
“我妈不在了,她看不到我做什么,就不会伤心失望。既然那些所谓的‘正当途径’帮不了我,我还不如杀了祁少逸,一了百了!”
他恶狠狠咬着牙,似是早已下定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置祁少逸于死地!
“我收买了他的助理,给他的车子做了手脚,那天早上他从他情妇的郊区别墅开车回公司,我让元谨跟着,想不到那个助理这么蠢,居然被他识破了,元谨更蠢,连死的是谁都不弄清楚,就慌慌张张埋了!”
“巧的是,江晨这时候打电话给我,说去意大利的航班刚起飞就坠毁了!江晨那家伙也好笑,三十好几的人,出了点事还要找我帮他擦屁股,他还真把我当成他的真命天子么!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我帮他处理善后,他必须出示一份祁少逸已经登机的证明,这样,祁少逸就从意外生亡变成了空难的死难者,再也没有人对他的突然失踪产生怀疑……”
他突然微微一笑:“仙仙你看……连天都帮我,是他祁少逸该死……”
不……不是这样的……就算他该死,第一次动手没弄死他,就说明他的命不该绝在你手上!
我把他的双手捧在胸前。祁少逸谋杀何少澜,丧尽天良,天在看着,恶人自有恶报,可是我的遥遥,那么干净无暇的一双手,不能因为他而沾上血污。如果祁少遥杀了祁少逸,岂不是也变得和他一样?
“遥遥……你听我说……”
他知道我想劝他,突然抽回手去,推开我,背过身,斩钉截铁:“你什么都别说,我决定的事不会更改。总之,这个世界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