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飞神魂突然后退了一步,然后瞬息之间横移半步,一步越向老头身前,抬起手在他的眼前轻轻摇晃,双指微曲,做出插眼的动作,百般胡闹乐此不疲,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之时第一次见到这个老人,却天然的便感觉到异常亲切。
“喂,老头,你能瞧得见我?”左飞抬起那双并不存在的手,使劲的揉了揉老头的脑袋,但其实那双手在即将接触到老头的时候便触了空。
老头勃然大怒道:“没大没小的,不过才一千年而已,你就对师父这般没大没小?”
扑通!
只听得一声巨响,本来存了孩童玩心的左飞心神突然失了防备,身体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上,纷纷扬扬的雪屑顿时扬起在空中。
这老头究竟是谁?为何竟能够看到千年之后被无极大阵送过来的神魂。
左飞瞪大了眼睛。
……
罗浮山下。
梅枝断时,天有异象,四面忽地平地起大风,卷起千层雪铺,将山脚下牵着青驴在雪中奔跑的灵初彤吹倒,冷风如刀卷在脸上,她也不知闪避,两只眸子睁的很大,紧张地望向头顶上方,目光显呆滞,似是痴傻一般。
那风中藏着雪刃,将山脚下方圆十里万余株梅花瓣砍落,卷入高空,神情萎顿的小青驴不知为何在此间竟变得神采奕奕,矮小身躯拦在小初彤身前,将那些大风尽数截在外面,只是当长空中飞花之流有一丝劲气突然穿过虚空激射向身后的女孩时,它却无动于衷。
劲气薄如发丝细密如剑没入小初彤眉心之中,一道殷红鲜血缓缓淌出,她羸弱身躯轻轻颤抖,艰难从地上爬起,目视四方,悲恸欲哭未哭。大风卷动那枝她随意丢弃的大笔滚落至脚下,一桶墨水被吹倒尽数浇在了这笔上。
大笔长约三尺,粗如少女手腕,初彤怀抱大笔,眉心血水更盛,泪流满面,悲痛之下笔走龙蛇,长毫之尖如有鬼神,顷刻便有十四字现于雪面之上,却是一丝不苟的古篆。
气贯长虹陈白帝,天下皆白灵初彤。
十四字书完,初彤怀抱大笔,一身墨汁,身躯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痛晕前,带着哭腔喃喃道:“头好痛……”
小初彤终归太弱,总还需要人保护,身体蜷缩在一起时就像只受伤的小羊羔,身旁的青驴侧过头看她,垂首轻轻拱了拱,咬住她的后衣领放在自己背上,仰起脖颈向天,嘎嘎叫唤两声,踱步走到山道入口处,安静等待那个已得名陈白帝的少年下山。
山坳口,穿着破烂黑衣的少年丢下手中梅花枝,将脚下不远处一个竹篓捡起,挎在肩上,步履蹒跚地走下过道。竹篓是他在很久之前编成的,一直用来背那个有些痴傻的妹妹,后来等到她学会走路时,才不再用。
陈白帝沙哑地笑出两声,在这罗浮山上身困多年,此刻终可再见山外世界,心境多少有些松弛。如今年至十八,未及弱冠之年,于他而言却不过十四载尔尔,抛开毫无头绪无蛛丝记忆的前四年,他只是个全身瘫痪不得动弹的废人。
耗时一年,被老头将全身经脉断断续续接好,却也由而生出了麻烦,除却心室,他是个根本没有生命脉动迹象的活死人。
再五年,他终能勉强行走,初下罗浮时,在山间捡到了小初彤,慢慢将她喂养长大,而后便一直枯坐罗浮对看红梅。
陈白帝行至山脚,见到了那头一直等待自己的青驴,走上前拍拍它的脑袋,目光放在趴在后背的小初彤身上,见她眉心处有一抹猩红,面色微变,忙探指搭向她的脉间,缓缓捻动,发现脉相平稳,无过甚波动,才松了口气。
陈白帝将肩上竹篓放下,把小初彤递进去,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小初彤就算长得再慢,也已经很大了,再也不能像早前那样,坐在竹篓里任由她背着,不过好在能够勉强放下,倒也不会掉出来。
小青驴伸长脖子埋进陈白帝怀中,亲昵蹭了蹭,然后咧开嘴嘎嘎叫唤两声,陈白帝点点头,笑着说道:“那你在这好好呆着,我走了。”
小青驴踩着蹄子在雪地里转了几圈,跑到一处山洞中紧咬住一个鼓鼓的包裹递上来,眼中夹杂许多难明的情绪,陈白帝接过包裹,回头再看了一眼那山,弯腰揖了一礼,背上竹篓,转身看向青驴,微笑说道:“其实这些年一直在骗你,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这次大概是真的懂了,你是舍不得我,对不对?”
小青驴转过身,对着他摇摇尾巴,打了一个闷闷的响鼻。情之所起,最难将息,此一别,再见时恐已物是人非,畜生却也流泪。
陈白帝轻声一笑,转身离去后,再未回头。
在竹篓中陷入昏睡的灵初彤极不安稳,青稚眉眼锁得极紧,也不知是因为太过冰冷还是过于紧张的缘故,两只小手紧紧缠在一起。
在梦中,是一片黄昏,一只淌着血的孤雁在暗灰色天穹下飞的极低,仿佛是在上面划开了一道长口,殷红慢慢渗出,将那些同样不高的铅云也尽数染红了。
在红云下,有一株早已凋零的枯树,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影子一端,摆着一张墨石棋盘,棋盘上铺满了黑白色的棋子,边上正坐着一人,低头看着棋盘,神情专注,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他很普通,就像是个落魄书生,脊背甚至有些佝偻,然而他坐在那里,天地却仿佛因他的存在,寂静黯然。在他脚下,匍匐躺着一只体型硕大的墨玉麒麟,那麒麟通体黝黑,像是一座小山,似乎有些倦意,长长打了一个哈欠后便睡了过去。
灵初彤站在影子的另一端,略显紧张地看着他,没来由觉得有些害怕,害怕之中,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她很想靠上去。
便在这时,他转过身看她,像是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虚浮缥缈,她无论如何睁大眼睛都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因为他在,她没来由的有些安心。
“你来了?”他问。
是在跟我说话吗?灵初彤懵懂想着的时候,脑袋已经像是小鸡在啄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本想问他是谁。
“你不记得了?”
我怎么会知道啊。灵初彤心里嘀咕着,嘴上却说,“我一直在找你。”
“是因为这双眼睛吗?”他问她。
“我不知道。”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我认得你,可你叫什么名字啊?”
“从来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他对她笑着说。
她也开心笑了,“你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吗?”
“不。”他说,“从来没有人忘记过。”
她脸色突然惨白,眼睛没来由的一阵刺痛。
他看着她,温和地说:“你或者可以叫我陈白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