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零落谢别繁都(7)
陆花零落谢别繁都
“竟然有这样的事?小娥,不,裴娥竟然是杀死宦奴并毒害侯爷的凶手?因为她所下的毒太过奇怪,似乎是追求令人更加恐惧而不是让人马上毙命,所以你们才设了个侯爷假死的局,诱得她主动现身去救回侯爷的性命?”鲁韶山跑到清菲馆,睁大眼睛,懊恼得直跺脚,“这样匪夷所思的案子,昨晚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去?”
“自然有我们的理由。”杨恩道。
他的神情实在是少有的凝重,使得鲁韶山也感到有些奇怪,再看苏兰泽的脸上,也没有破除大案所应有的轻松和喜悦。
“你们……”
“韶山,你是真的想当一个好捕快么?”杨恩缓缓坐下来,相当认真地“望”着他,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是企盼、担心还是欣慰?
鲁韶山抓了抓脑袋,露出赧然的神情:“是,所以每次捕神大人破案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身边,学习破案的技巧,希望有一天也像您一般,如鬼神授以天机,似法眼洞悉私密。”
“可是有的案子,破了反而会后患无穷,你怎么办?”杨恩端起苏兰泽送上的一盏清茶,盏盖徐徐荡开细碎的茶沫,眼神还是停留在鲁韶山的脸上。
鲁韶山好像有些领会到他的意思,可是又想得不太分明,有些迟疑,但仍是一扬脸庞,朗声道:“大丈夫心地坦荡,无愧于天地,也就行了。”
“好一个心地坦荡,无愧于天地。”杨恩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水。
“捕神大人,你是如何破获这起案子的呢?”鲁韶山看他神情似乎转为柔和,连忙虚心请教。
苏兰泽抿嘴一笑,把另一盏捧到了鲁韶山跟前:“韶山,那日这所谓的茹姬引我们入巷,我发现你一路手都按在剑鞘上,一副戒备之态,这是为什么?”
“苏姑娘你在香料铺子中,教我怎样摒弃杂念,能够在纷繁喧嚣的环境下,去仔细辨知香气的成分。”鲁韶山得意道,“那位茹姬姑娘,她虽然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很符合上林公主爱婢的身份。可是一个经常碰触药物的人,身上的药香是沉静而悠长的,决不会像她身上的香气那样生疏而浮躁,似乎是急着在几个时辰中强行熏出来的。所以那时,我就在怀疑她的身份了。”
“韶山长进了。”杨恩微笑着夸赞了一句,道,“那你又为什么没有提醒我?”
“因为我见你的手放在腰带上,而苏姑娘五根手指紧紧握着笛子。”鲁韶山坦然道,“平时很悠闲的时候,你的手一向是缩在袖中的,而苏姑娘喜欢用三根指头拈着笛身。”
苏兰泽忍不住笑道:“好啊,连我们都观察上了。那不如你也听听,我们是怎么凭借观察来破案的,好么?”
“从香灰发现端倪,清查侯府没有龙脑香和沉檀龙麝的清单,一路查到了京都的三大香料铺子。继而派人详查,发现邵子的身世。然后与宦奴被害留下的线索相结合,推断出凶手就是邵子,这都不是难事。真正难的,是我将侯府所有婢仆暗中排察三遍,却始终发现不了哪个是邵子。以他与裴娥相似的相貌,隐于侯府根本不可能。直到我遇见了冬云。”
“冬云?那个梅戏名角儿,有‘梅皇’之称的冬云?”
“对。”苏兰泽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盒子,作梅花形状,里面所盛的正是极艳的胭脂,她将那盒子打了开来,道,“我曾暗中潜入过裴娥的居所,发现妆台上首饰极少,脂粉却比较齐全。而这盒胭脂,是上好玫瑰卤子淘成的,讲究新鲜好用,不比别的胭脂丝绵可以长久放置,一般**天就要倒掉重做,否则颜色就会变暗。可是从这一盒的颜色来看,时间已经至少过了一个月,但据我悄悄观察,我们这位裴‘姑娘’却还在使用。”
她微笑道,“女子爱惜容颜胜过一切,难道以侯府如此富贵,如今竟舍不得倒掉这盒子胭脂?这只能说明这使用胭脂的人,根本就不了解女儿家的这些妆饰之事!”
“什么?”鲁韶山忽然想到一个惊人的真相,忍不住叫起来。
“你想到了,是么?”杨恩笑道,“邵氏姐弟,想为家族报仇。因为深恨长安侯,所以不愿意轻易让他就死,一定要狠狠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才能解除心头大恨。他们少时曾亲眼看过七姨娘中毒后,生不如死,疯疯癫癫的样子。想要依法施为到长安侯身上,可是侯府森严,邵子根本无法进来,裴娥又不通香料之术。
“当初我们也想到,就算是有人、哪怕是史开全帮忙,一个陌生人也不见得能在侯府中畅通无阻、为所欲为。那么邵子又是如何潜入府中的呢?只到我遇到了‘梅皇’冬云,在向他讨教梅曲技艺时,意外地发现他竟然不是女儿身!这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想要装作女子,只要学会缩喉与缩阴之术,其实也并非难事。而这些邪门歪道的秘术,很多梅戏中的男旦都懂。
“这所有的疑点加起来,我们难道还猜不到,真正的‘小娥’已经消失了,眼前的这位,不过是三个月前借尸还魂的西贝货!可是,要怎么逼真的易容术,才能在朝夕相处之中,还能瞒过侯爷的眼睛?而我们恰恰知道,邵逸之的私生子女,原来却是一对挛生的姐弟!
“正因为人人都想不到眼前的小娥姑娘,竟然会是男儿身。所以才任由他在侯爷的眼皮底下,成功地将宦奴变成了自己的情妇与帮凶。”
鲁韶山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像落到岸上的鱼,久久不能合拢。
杨恩并不停歇,一口气说下去:“说起来,破案也是要靠一点运气和细心的。如果我没有发现香灰的异常,就不会得知其他的线索,也不会知道邵子的下落。
“当然背后也离不开我们捕快所属的缉捕司的大力支持。百年来苦心经营,他们的眼线布满天下,多少陈年轶事都清清楚楚,查起来分外容易。韶山,天下根本没有什么捕神,只有细致再细致的勘察和分析,还有缉捕司强大的势力罢了。”
“那,如果长安侯府里没有只用龙涎香的习惯呢?您又该从何处下手呢?”鲁韶山心有疑惑,连忙问道。
“天空如果有鸟飞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杨恩简短地答道,“阴谋如果发动,也一定会有种种准备措施留下的痕迹。那……或许我就会从侯府近半年来所有异常的情况查起,比如宦奴夫人用了哪种胭脂,又比如花影轩里种了什么奇葩。凡事有果,必有因。韶山,以后你要查案,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这句话。”
鲁韶山隐约觉得杨恩今天的态度和说话,都似乎大有深意,可是又不明就里,不好意思地嘟哝了一句:“可是,您是捕神啊,还是跟我们不一样的。”
“我没有什么长处。”杨恩回答道,“我对诗词歌赋不了解,对医术乐道一类的精通,也远远比不上兰泽。”
“但是……”鲁韶山想说什么,却发现没办法表达。
“我写不出诗词歌赋,但大部分都能背诵。我不懂怎么行医救人,可能识别各类药草毒性。我吹笛子向来喑哑难听,兰泽教过我很多次都没学会,但是,我能够听懂别人吹奏的乐音中所蕴含的情感。作为一个捕快,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要认为一个捕快不需要学这些。神目如电,能够探索到深藏于九幽黄泉里的罪恶,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有第三只法眼。而是这十二年来,我一直在学习我刚才所说的一切,这个太难了。我记得我背诵全唐诗,足足用了三个月,走路吃饭都没放下过,晚上睡觉的时候头痛欲裂,眼前全部是词句在跳来跳去。
“在我失去眼睛后,兰泽帮了我的大忙。她眼光敏锐、心细如发,胸中包罗万象——这些都很重要,否则你又怎么能从细微末节中,发现那些罪恶留下的线索?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拍了拍鲁韶山的肩,“最重要的是情。”
“情?”
“我们所在的万丈红尘,是一个有情的世间。”杨恩道,“所有案件的起因,都离不开贪嗔痴三毒。只要你能深谙人心,洞悉其情,就一定能找到凶手走过的路径,并以各类痕迹细节为依据,最终打开案情的入口。这就是为什么我的眼睛虽然瞎了,却还能断案的原因。”
“捕神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只愿此后一直跟随在您的身边。”鲁韶山由衷地望着眼前英秀沉静的灰衫男子,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激荡的情感,那分明是满溢着敬慕和亲近的情感啊。
杨恩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苏兰泽也微笑着站在他身边。
“韶山,刚才我们说了半天一个捕快对细节的探寻。那么我问你,侯爷为什么对宦奴和邵氏姐弟的死亡,都轻描淡写地不再提起?我并没有告诉他我怎么识破了‘小娥’是邵子所扮,可他为什么会嘱咐刘将军不要收殓‘小娥’,直接烧化了事?”
“他难道早就……”
“权贵的近婢,一向和主人有通房之亲,想必真正的小娥也不例外吧。即使邵子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但在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看来,未必没有丝毫破绽。”
“可是他……”
“他太疑心了,又太沉得住气。或许有些事真的很简单,可是在他看来太不简单。”杨恩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双眼已废,可缉捕司的未来,需要你这样的捕快。所以我不愿让你来趟这场浑水,昨晚是刻意没有叫你。侯爷,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和兰泽。”
“什么?他……”
杨恩示意鲁韶山低声,却看了苏兰泽一眼,道:“可惜,当初皇上做不到的事,长安侯也未必做得到。”
回燕阁。
胡燕郎坐在榻上,脸色已经恢复了几丝血色。他带着那种春风般柔媚的笑意,赐了杨恩和苏兰泽的座,又谈起皇太后将到的寿宴,谈笑间意态自如,似乎一切风平浪静。
等婢女们上过茶点退下后,他才叹了一口气,忽然道:“真正的裴娥现在何处?她……她虽是邵家人,后又引狼入室,但随侍在本侯的身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人非草木啊,她……现在在哪里呢?”
杨恩淡淡道:“侯爷只需问问哨岗卫士,一个月内,曾见她出入过几次。又或是她月前归府时带回来的人,这一月内有无出入。若是没有的话,侯爷,她一定还在府中。”
“还在府中?”胡燕郎神色乍变,但随即淡然下去,“你是说她已经……”
“不错。”杨恩面无表情,答道,“侯府何等森严,岂能多出一人而不被人察觉?她姐弟俩既然处心积虑,要邵子冒充她的身份留下来,她又怎能继续存活下去?依我看来,若要消灭一个人的身体又不留痕迹,或许就会像史总管那样……烧得干干净净才叫人放心。”
胡燕郎突然打了个寒战,紧了紧那件外衫,喃喃道:“可那是他的姐姐啊……骨肉天伦,嘿嘿,就当真淡薄如斯了么?”最后这一句话,极轻极轻,仿佛是从心里说出来的自语,又带着一种凉透了的失意。
杨恩在心里轻轻一叹,表面上仍是站起身来行礼:“侯爷说那杯中出现的黑蛇,似有若无,还是叫人放不下心。但因邵子一事,更不便去求到公主门上。
“在下倒是认识一个异人,也擅长解毒之术,如今就住在京都郊外的山中,或许他有妙法也未可知。求侯爷送我与兰泽前往探寻,也好早早去了这件心病。”
胡燕郎很快满面春风,道:“这件事就劳烦杨兄了,等此事一毕,本侯还想请杨兄多盘桓几天,好好叙叙旧事。”
一架金丝藤轿,被悄然抬出了长安侯府。抬轿的还是那八名轿夫,但从二人上轿到起轿出府,他们一直紧闭嘴巴,沉默不言。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阴沉,早上那暖煦的艳阳,不知何时躲在了云层之中,倒是天际有乌云渐渐压了过来,云堆还镶有阳光的金边。
轿夫们脚下加快,不多时已到了官道的一处岔路。
此时天色越发沉了,道边林木参天,行人也越发稀少。
下肩、平掌、躬身,几乎是一气呵成,又仿佛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整齐动作,金丝藤轿稳稳停在地上。
轿门紧闭,一个轿夫向前踏上一步,沉声道:“捕神大人、苏姑娘,到了您二位指定的地方了,小人们都候着呢,请下轿吧。”
轿门纹丝不动,车内人似乎并没有下轿的意思。
那轿夫与同伴交换个眼色,略略提高了声音:“二位说要到这里来查探,侯爷派小人们跟随伺候,快些将事情办完,今晚还要返回府中回禀。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还请二位快快下轿办事,不要耽误了时间,为难小人。”
轿中仍然悄无声息,那轿夫突然脸色一变,飞身上前,猛地推开轿门。
“砰”!轿门向两边打开,但见里面垂下一幅湖青色的软幔轿帘,此时经风一吹,缓缓漾开一圈圈的幔纹。
透过轿帘的缝隙,他已经清楚地看到,轿中早已空无一人!只座位上放有一件男子外衫,此时衣结散开,露出里面一块面盆大的青石。
一阵风过,众人只觉脸上微湿,抬头看时,才发现天上已飘起了牛毛细雨。
“人呢?”为首轿夫失声喝道,转身四顾,鹰隼样的眼睛扫过那些路口、还有幽黑的树林。
其他轿夫面面相觑,有一人嗫嚅道:“可是自从他们入轿直到现在,轿中的重量,一直都没有减轻过啊。”
“笨蛋!”为首轿夫厉声喝道,“杨恩心思缜密、敏锐灵捷。而苏兰泽何止是精通音律而已,轻身功夫几乎傲视天下!”他猛地一跺脚,“我真是大意了!早知道他们如此精明,不会这样好相与,岂肯乖乖让我们跟着?一定是苏兰泽中途离开,却让杨恩使出千斤坠的功夫,保持重量暂时不变。而苏兰泽又寻机将与体重相若的一块青石放入轿中,这才与杨恩离去,而我们根本没有怀疑!”
“他们是不是……早就察觉侯爷……”一名轿夫低声问道。
为首轿夫突然眼睛一亮,俯身从轿中拾起一个封好的纸笺,重重地出了口气,脸色阴郁:“大人们的事情,不要多问!回府!”
一柄浅粉纸伞,在雨丝间蓬然张开,宛若盛开了一朵浅粉的大花。
伞面精致,伞沿上以淡红水粉画了几枝疏落的桃花。桃花半开半落,栩栩如生,映在微雨之中,仿佛连花瓣都正在轻轻颤动。
天地间那寂寞的雨丝,因了这几枝桃花,突然间,也多了几分灵气与娇美。
纸伞缓缓向前移动,灰衫男子持伞,而倚在他身旁的白衣女子,与他缓步前行,手中执有一根竹笛,正横笛而吹。
笛声穿越雨丝,带着水汽,更觉分外的湿润清亮,正是一曲《归去》:“君子归来兮?胡不归?一夜银霜落窗扉,梦里月色满翠微。君子归来矣,胡不归?百花凋尽终有时,何如倚枝数清梅。”
杨恩侧脸微笑道:“你想离开了么?”
笛音愈显清婉动人,但觉人的魂魄肺腑都如在清水里浸过一般:“归亦归,今亦非。心安宁处是故乡,红尘万丈遍芳菲。”
“史开全……”在优美的笛声里,杨恩轻声道。
苏兰泽停止吹奏,瞥了他一眼,嗔道:“真正的裴娥不知去向——就连那湖里白骨也都是多年前溺毙的,哪有新死的尸骨?明明邵子才是宦奴的情人,偏偏史开全自焚,只留下一具辨不清面目、烧成焦炭般的尸骨。你是个聪明人,难道想不通这点?”
“我只是在想,小娥,不,是邵子,最后以匕首剌杀长安侯时,身法轻盈,显然练过武功,而且这种身法相当熟悉,倒有些像我们在落梅镇时,见过的张福娘的身法。还有冒充上林公主来刺杀我们的那些女子……我也曾暗中调查过史开全,发现他进入长安侯府之前的履历,竟然全部都是伪造的。他来得神秘,但以此时已有的侯府总管之尊荣,又是什么让他走得那么仓促而奇怪呢?”
“这些疑点连起来想,似乎不仅仅是邵氏姐弟为家仇刺杀长安侯那样简单。”
苏兰泽抿嘴一笑:“你说得固然不错,可是或许这与邵氏姐弟的复仇,根本就是两件事。”
“邵子煞费苦心,甚至牺牲了自己姐姐的性命——当然真正的裴娥或许也是自愿赴死,因为知道自己比不上弟弟的手段厉害,而又心痛父族被诛。其实越是从小被邵族人抛弃的孩子,比起长于邵府中的两个孩子,往往要更加敏感,并且更加珍惜自己是邵子的身份——虽然他们姐弟的这个身份,邵逸他并不看重。一次风流的后果而已,但这两个私生的孩子,却为了根本不承认自己的邵氏,献出了生命。
“那么,他们不肯干脆杀了胡燕郎,却偏要弄得他疑神疑鬼,甚至怀疑到上林公主的头上,是因为知道这样比直接要了胡燕郎的命,更能让邵氏泄愤。可见长安侯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也难怪他疑神疑鬼,甚至因为担心此事外泄对他不利,连你我也不想放过。”
他们已经走到一处幽静的山畔湖边,湖中生满各色水草芦苇,不时有白色的水鸟,从水面一掠而过。
苏兰泽停下脚步,放目向远处眺望。
细雨如丝,飘飞粘连在一起,宛若极密的幕雾,将远处的京都城阙,都笼成一片茫茫的灰色。
那些飞檐曲栏、宫庭街巷,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海中浮现的蜃楼,又仿佛暗藏鱼龙的深潭。
苏兰泽突然转过头来,笑道:“你留给胡燕郎的信中,说到了那杯中蛇状的毒液,到底是什么东西?说起来,若不是靠着这个要挟他,他只怕是会追杀你我到天涯海角了。”
杨恩也笑了,道:“我只写了八个字——‘所谓毒者,杯弓蛇影’。”
苏兰泽咯咯地笑起来:“难怪后来我听你在问侯府婢女,胡燕郎在花影轩饮酒那次,是什么时辰,又是什么天气。原来,你早就怀疑,是因为神越弓的倒影,恰恰在那时映入了杯中……”
杨恩轻轻转了转掌中的伞柄,伞面水滴四面飞溅,在空中洒出一道美丽的弧形:“起初没有想到,可是后来听长安侯的描述,觉得世界上除了‘病死疑’,根本不会还有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毒。
“人的眼耳鼻舌身意,看上去是福源,其实也是祸根。比如眼睛,虽然能够让我们看到美好的东西,但有时也会欺骗我们的心。”
杨恩转身,感受着霏霏细雨,继续说道:“我想,如果杯中根本没有毒,那长安侯眼睛所瞧见的,一定就是幻影;大凡幻影,又无不是因为视角偏移和光线变化。所以……”
苏兰泽失笑道:“我只是奇怪,长安侯根本就没有中毒,为何看他的面色和脉象,居然会跟‘病死疑’中毒后一模一样呢?所以那些所谓的名医们才吓得不轻,拼命地用珍贵药材保他的命,却没想到大补之下,反而害得他元气更弱,当真是吃了大大的苦头。”
“真的呢,‘莫望烟华玉京路,仙阙远隔长安府。兽炉龙香焚心字,南浦夜珠夺明烛。’在天下人口中如此传颂的富贵,如此显赫至极的长安侯府,原来竟然也是一个让人不能心安的地方。”杨恩“凝视”着远处迷蒙的烟雨,缓缓道,“所谓的奇毒,竟然是杯弓蛇影。可见这世上最厉害的毒药,并不是‘病死疑’,而是自己的疑心。先存了这个‘疑’,才有了病,甚至连病的症状,都跟自己心中所怀疑的一模一样,终于日夜不安,身心齐溃,由疑而病,由病到死。何止是毒性如此,只怕人性,也大抵如此呢。”
他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湖边水草的清香,喃喃道:“可是,兰泽,令长安侯疑心的,究竟又是什么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