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杨柳暗来桃花明(3)
我嗔怒道:“说什么呢?若真是那样,一辈子我也侯在这处等你!”
“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不是君子!”他大笑着将马鞭一策,“我去了,等我回来!”
自他一走,那雨便淅淅沥沥下了十日,下得屋内皆是腌臜的潮湿腐气,让人心有衰败之感。
这一去,便是整整三十日。
三十日了,他也还未归来。我每日里提心吊胆坐在窗前,痴痴地看着那条路,若他要回来,必先出现在那处的。
可是,这样三十个日日夜夜,我望眼欲穿,亲看着这旭日东升,夕阳西下,每日听到马蹄之声便动目而望,却总是一次次的失望。有种不祥的预感紧紧迫上心头,我总觉得,他再不会回来了。而那种感觉与日俱增,渐渐压迫得我无法喘息。我想起他临走之时说的那番话,愈加心惊胆颤。
这样又过了十日,我便再按捺不住了,收拾了包裹便离了益品楼,往京城而去。幸金陵离此地不远,赶了一日的路,便也到了,只是已近黄昏。
我好不容易找到他傅府,依是在他门对侧的酒楼沿窗找了个座位坐下吃饭,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大门,可是及至店门打烊,也未见到傅麟郡的身形。
那店里的伙计笑向我道:“姑娘可是等人?”
我微微愣住,见四周都已无人了,忙立起身,说了句“抱歉”便要走。时又回过头来,向他道:“小哥,我想问你打听个人……这傅府的少将军,近日你可见过他进出么?”
他显是一怔:“姑娘,找他有事么?”
“不错。”
他叹道:“想来姑娘还不知道罢,这处已不是傅府了。一个月前,这傅荣携全家往会稽去了……”
我一惊:“他们去会稽作什么?”
“傅荣将军是会稽人士,现已告老还乡去了。”
“什么?”我惊愕之下一把执住他的手,“那他儿子呢?”
他凝视我片刻:“那少将军……是姑娘什么人?”
我微一思忖,淡淡道:“我一友人托我来打听他的消息,要我亲手将一封信交到他手上。”
他似松了口气,皱眉道:“这事说来话长,傅少将军年纪轻轻,可惜了……”
我觉得这话不对,面上失色:“你说这话是何意?”
“一个月前,傅荣不知什么事触犯了当今皇上,皇上下令要将傅府查抄。后傅少将军一人顶罪,畏罪自杀了。皇上念在傅荣前立功在身,便也不再追究了,免了他全家连带之罪,准其辞官回乡……”
我面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在骗我?”
“小的怎么会拿这种事骗人呢?傅荣离家之时就是携棺而行的,全家都是赔棺哭着走的。”
“我不相信,那傅少夫人呢?”
“傅少夫人亦是一路跟着走的,可怜她还有孕在身……”他后面还说了什么我再听不见了,也不想听。
我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可能,若他傅府出大事,为何也不给我来个信呢?他不会死的,只是,荀卿,他没送回去么?他在哪里……他在哪里?那个棺材中,怎么可能是他啊,他还活着,必定会活着,他说过要回去找我的。可是,那个棺材……
我紧紧抓住那人的手:“你告诉我,傅少将军是怎么死的?”
“自缢而死的,是傅将军亲自将其入殓。”
“自缢而死?不会的……”我抑制住心痛,仰面含笑,“他答应过我的,以后再怎么样都不会轻生的,他自己杀了自己,怎么可能?”
那人愕然看着我:“姑娘,你不要这样!傅少将军究竟是你什么人呢?”
“他是我什么人不重要。但是他肯定没死,他还活着!”
彼时,那酒楼的掌柜过来道:“姑娘,我们要打烊了,你没事还是先走罢。”
我怔怔地看着他:“你告诉我,他死了没死?”
他微微一怔:“死不复生,姑娘要节哀。”
我心头一痛,挥手将桌上的碗碟全拂在地上,大声道:“他没死,你们为什么硬要说他死了?”语气是含着深深的绝望,其实,我知道,连我自己也相信了。
那掌柜见状怒道:“这女人怕是疯了,快快将她撵出去!”
店里伙计闻言便上前来拉我,我只觉迷迷糊糊被拖至他酒楼门外。忽见那头他傅府门口的石狮子依是威赫赫伏在那头,便跌跌撞撞跑了过去,却见那府门口的牌匾果已被人拆了下来,门口是白纸封条贴在那里。我在对面酒楼坐了那样长的时间,竟然都未曾留意到这个……
我觉得全身之力若抽丝一般,全无了,颓然倒在了地上,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真是讽刺至极!其实我早该想到,以朱彻的性格,必定会细查我的事,他傅府若有知情者被他抓走,谁能担得住他酷刑逼供呢?更何况,狡兔死走狗烹,傅荣这样的人,朱彻既忌惮他,又如何容得他再握兵权呢?傅麟郡,朱彻如果知道他回京城,能让他活着回去才怪!
我真是一时糊涂,在益品楼,就不该让他来京城的,我怎么不阻止呢?眼睁睁看着他去送命!我真是愚蠢!
我低首轻抚腹中的孩儿,泪水就那样悄无声息流了下来:你,为了报复我的失误,竟留下这么个难题给我!你要令我欲死不能,欲生不得,还是你,不舍得我死,连身去都要令我好好活着呢?我程洛此生欠你的,太多了,欠你的,实在太多!我该怎么做?
时紧紧忍住不叫泪水流下来,咬牙道:“傅麟郡,你知道么?前几日,我身体不适,大夫说我已经有喜了,你现在突然不见了,那算什么?”
我心底似在滴血,一点一点吞噬着我的魂魄。我的眼前开始迷迷蒙蒙,往日种种皆浮现眼前,原伤心也好,痛苦也罢,终未像今日这般过,能让人从头顶直冷透到脚底。这天下之大,终容不下我区区一个弱女子么?才与你有了约定,以为终可在一起了。你说你处理好那边的事,便会带我远走高飞的。我好想去看看,好好看看你们大明的山山水水,由你带着我走,一步一步去走过来。你说你是君子,你就这样遵守不了你的承诺么?
过了不知多久,有马蹄声自远处而来,却往我跟前停了住。
我抬眸一瞧,那马上却没有人,只这匹马,它硕大的眼瞳之中,竟盈满了泪水,一滴一滴缓缓落下。它,就是当日朱彻送我的那马儿,它来找我了……
我轻轻一句:“你来了……”
它似听得懂我的话,伏下身,将头凑在我面上,慢慢地摩挲。我微阖上双目,那一刻,泪水便再没流下来。我的泪,全含进了它的眼眶。
它的泪落在我的手心,异常灼热。它只是个畜生,尚且有情,却比它主人好得多。我紧紧抱住它,一刻也不愿放开,也不多愿去多想,为何它会出现在此处。
恍惚之间,有人的脚步声落在我跟前,那人蹲下身,拍了拍马脖子,笑道:“这马像是通人性。今日一直在厩里暴躁不安,原来是要跑这里来。姑娘认得这马?”
我只是不语。
他微有尴尬:“姑娘是一个人?”见我依是不回答,他叹道,“在下阿勒赤,是这马的主人。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一句不发,轻轻摇了摇头。
他笑道:“这马赋性灵慧,在下曾送与一人,世上能驾驭此马的人不多。前几日,那友人又将此马送还与在下……说这些,想来姑娘亦不敢兴趣。这马今日来找姑娘,可见必是姑娘有过人之处,姑娘可也是南京人士?”见我摇头不语,他微微吃惊,“姑娘……莫非是个哑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