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琊逆风立在血雾之上,雾影流动出浪涛般飞转的纹路。
长天开阔,海影无垠,世界像是被笼罩在一片巨大的灰蓝色琉璃罩中。
少年抱着双臂,血瞳沉静,吸纳了漫天乱涌的飞影,静静看着眼前景象。
所谓的终结……
是否就是开端和末尾的重合?
一旦到了这个时候,谜底与纠缠,就都会解开了。
所以……
谢琅琊看着眼前狭窄延伸的一线峡谷,最深处连接着一团迷离的雾光,四面巨壁环绕,布满了黑色的岩纹。
这里是「黑迷宫」的出口。
谢琅琊初入「风暴北海」时,正是一头撞进了这里。
此时,紫微公子正御风靠在巨壁边上,十分专注地面壁沉思。
他修长的指尖抚摸过每一寸粗糙的岩纹,像是在抚摸爱人的肌肤一般。
谢琅琊脑中冒出这个形容,冷冷一斜血瞳,看向紫微公子莫名显得温柔的背影。
对方肩膀上蹲着一团黑影,肉皮松垮垮地摇摆着,无数血疙瘩像是扭动的细小虫卵般,在开阔的海风中微颤。
谢琅琊动了动眼神,眼帘微垂,又抬起目光:“师父。”
紫微公子并未回头:“嗯?”
谢琅琊扫视四周,提起感应,感官内灵光精细流转。
从这里出来时,少年曾误撞入一片幻境,与现实空间分离开来的领域。
那是类似于「洪荒虫洞」的空间分层。
而现在,谢琅琊提起十二分的警备,仔细感应,却没有察觉到空间分层的错乱气息。
谢琅琊血瞳凝深,冷冷盯着一线峡谷尽头透露出的雾光,淡淡道:“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吗?”
“「黑迷宫」虽然岔道万条,错综复杂,”紫微公子微垂紫眸,瞳光凝静,依旧专注抚摸着岩纹:“但总体来说,这里呈漩涡状,是一个凹陷的圆心。”
他歪歪头,与蹲在肩上的「食尸鬼」贴近,像是亲密蹭着宠物的主人:“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那个圆心中。”
谢琅琊轻抚了一下左臂上的花纹,那冰霜般的纹路散发出一股凌迟般的寒气,仿佛不是肉芽,而是冰脉般:“这样说来,师父是了解「黑迷宫」走向的咯?”
“不。”紫微公子干脆回答:“我平白进去的话,有可能困死在里面。”
谢琅琊微微一翻眼白:“你总说我是路痴,看来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嗖——”
没到一眨眼的功夫,紫微公子瞬影移形,贴到谢琅琊眼前来。
谢琅琊只觉忽悠一下子,与对方看了个对眼,险些被那双幽深无底的紫眸吞没,身形一侧,闪开些许:“突然直勾勾地看过来做什么?”
紫微公子和「食尸鬼」的目光十分一致,都直愣愣地盯到谢琅琊脸上来。
那玩意头颅微微抽搐着,像是脖子上痒一般,冲着谢琅琊发出嘶嘶的低鸣。
谢琅琊唇角微抿,眼神冷了三分,心里莫名漫开一股不爽的寒气。
“所以要它引路。”紫微公子轻抚眉角:“它会在「黑迷宫」的圆心里找到那东西。”
谢琅琊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举起一只手指:“你说的不是‘它会带我们找到那东西’。”
“当然。”紫微公子说得理所当然:“「食尸鬼」的功能只是辨别出那东西的气息,让我顺利找到它。这家伙并不认识「黑迷宫」的路线。”
谢琅琊轻捂额头,重重一垂头,忍住想剥紫微公子一层皮的冲动:“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进入「黑迷宫」圆心的路线?”
紫微公子貌似无辜地耸耸肩膀:“我从没这么说过。”
……
谢琅琊能听到沉淀在左臂血脉中的巨镰,在难耐地低颤。
真想杀了这老不正经的!
谢琅琊的心中,已经不止一次对紫微公子冒出杀意了,不管是抓狂下的冲动,还是认真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双掌,轻推了推:“你是要我想办法咯?”
紫微公子飞掠到另一边的巨壁边上,继续抚摸岩纹:“根据你整理给我的「黄金传信」,我认为你应该有办法。”
他斜眼看向那风中凌乱的少年:“你是怎么走出「黑迷宫」的,现在就应用同样的办法再进去。”
谢琅琊收敛了不爽的心绪,轻抚下巴,开动理智。
当时是怎么走出「黑迷宫」的……
“叮!”
他脑中灵光一现,轻搓双掌,引动藏在掌心之下的光影能量。
他顺势瞥了紫微公子一眼,冷冷道:“你是打算用指尖真气,把那些个岩纹都抹平吗?”
紫微公子继续着自己的动作:“没有这样的想法。”
谢琅琊翻转手腕,心中默念法咒,一片强光沿着掌纹渗透出来,迅速拉长成形:“那你为何一直摸那些岩纹?”
紫微公子语气悠然:“用你管。”
谢琅琊冷哼一声,手臂一甩,将强光整个抛起来,看着它迎风展开形状。
“嗷呜——”
听到一声清灵的低鸣,紫微公子也转过头来。
他看着一匹毛团子般的小狼飞掠穿云,一头撞进了谢琅琊的臂弯中,宛似一只十分乖巧的宠物。
应着那声狼鸣,紫微公子肩上的「食尸鬼」也发出了一声哑吼。
这声音着实不怎么讨喜。
紫微公子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诡谲莫名,仿佛一只发现猎物的妖狐。
他动作郑重地缓缓抚摸过一片岩纹,仿佛在对那纹路低语一般,声色沉冷:“老伙计,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去?”
他遥遥看向在谢琅琊怀中撒娇翻滚的小狼,轻轻一抬下巴:“它都已经苏醒了。”
谢琅琊将小狼放到肩上,转向紫微公子:“师父,这个才叫宠物。”
紫微公子眼神不动,抬起手来,准确拍掉了「食尸鬼」伸过来的爪子,这玩意想要抓他随风飞扬的发丝:“这就是进入「黑迷宫」的办法。”
谢琅琊心领神会,眯起血瞳,宠溺地瞧了一眼小狼:“「长虹」有绝顶的记忆能力,走过一遍的路就还能走第二遍。将我们带入「黑迷宫」中是没问题,但是……”
他摊开手,神色变得严肃:“问题是,它对于「黑迷宫」路线的记忆,只终于我最初醒来的方位,我可不知道那里处于「黑迷宫」的什么位置。”
“你是说,”紫微公子道:“跟着它进去,有可能偏离「黑迷宫」圆心的位置?”
“没错。”谢琅琊点点头,眼神一冷,心中暗道:“这老不正经的,心里肯定有什么主意。”
紫微公子虽然行为怪异,常常把人气个倒仰,但却事事做得有理,绝不会没把握就上。
“不必担心。”紫微公子揉了揉雪发,再次拍掉「食尸鬼」想要抓他头发的爪子:“只要能引到你最初醒来的地方就可以了,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我醒来的地方,刚巧就是「黑迷宫」的圆心?”谢琅琊压了压下巴。
“准确说来,”紫微公子淡淡道:“你在哪里醒来,哪里就是「黑迷宫」的圆心。”
“呼呼——”
天风突然混乱了一下,在谢琅琊耳畔刮出一阵凌乱的风涡。
他细细揣摩着紫微公子的话,蓦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寒意。
那家伙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琅琊冷冷转眸,看向一线峡谷背后纵深的逆影,以及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巨壁。
那些纵横交错的岩纹,隐约间仿佛化为纠缠的网线般,勾勒成一团无边无际的大网,朝着谢琅琊劈头盖下来。
他用力一摇头,肩膀上被人一拍。
紫微公子从少年肩后闪出来,在这个距离内,他妖魅的紫眸更让人觉得眩晕:“让你的小狼带路吧。”
谢琅琊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凝起血瞳,与他深深对视了一眼。
紫微公子唇角带笑,那笑容有一种致命的眩惑力。
谢琅琊盯着他的紫眸,视线不动,唇瓣微启:“「长虹」,将我们带到我最初醒来的地方。”
小狼乖巧地鸣叫一声,跃下少年臂弯,足踏一团火光,灵敏逆风冲向一线峡谷。
紫微公子目光一闪,看到了小狼那被天光一瞬反射照亮的额心。
那额心上,有一片若有似无的红色纹印。
紫微公子不动声色,收回聚向眼角的目光,一撩衣摆,开动身法:“走吧,徒儿。”
说来也奇怪,两人名为师徒,也有互惠之实,但是谢琅琊最讨厌的就是从紫微公子口中,听到“徒儿”两个字。
“能别这么叫我吗?”谢琅琊催动血雾,身周流风逆转,呼呼成涡。
“看来你更爱听我叫你‘臭小子’。”紫微公子悠然一笑,紫眸幽深,不着寸缕情绪:“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谢琅琊瞟了他一眼,转过血瞳,只见小狼突然停了下来,御风蹲坐,尾巴随风轻摆。
在它面前,就是连接「黑迷宫」内部的雾光。
谢琅琊觉得不对,一刹身形,来到小狼旁边,俯身揉揉它的耳朵:“怎么了?”
“嗷呜。”小狼抬起头来,拱了拱他的手。
谢琅琊凝起剑眉,调动感官,隔着一层迷离的雾光,深深感应对面传过来的细小波动。
他的血瞳骤然一闪,抬手示意身后的紫微公子也停下:“等等。”
紫微公子轻身一滑,负手立在小狼另一侧。
“连我都没有及时感应到,”谢琅琊冷笑一声,感慨地瞥了小狼一眼:“这小家伙真是灵感超凡。”
紫微公子静静看着雾光,似是没有调动一丝真气,却有细碎的灵光在眼底旋转。
“对面有一股鬼气,如果这就穿越过去,肯定会一头撞上。”谢琅琊冷声道:“等我探一下那鬼气的底细……”
没等他说完,紫微公子却已然抬起手来,指尖轻点上雾光,瞬间没入三分。
逆影之下,紫微公子的手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苍白削尖的骨爪。
谢琅琊眼疾手快,眼神微冷,立刻抬手按住他的手腕,不爽的语气散发出一股沉重的恶毒气息:“你没听懂我的话?”
“听懂了。”紫微公子用眼角看向少年,那副悠然不惊、甚至是礼貌的姿态,反而让人不寒而栗:“你说对面有一股不祥的鬼气是吧?”
谢琅琊试着看穿他诡谲的紫眸,却发现被眩惑的那个,反而是自己。
“我找的,”紫微公子淡淡道:“就是这股鬼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