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死了。”淳于谦镇静地微笑。
梦蝶疑惑道:“而且即使淳于大夫仍然在世,算来也不过六十出头的年纪,您……”
淳于谦苦笑一声:“王妃倒是好细的心思!我当年服下剧毒,虽然侥幸不死,逃得大难,却生生折了二十年的寿岁。这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当年母亲病重之时,请过无数名医,众人皆束手无措之时,曾有人感慨:若是淳于谦在世,或许能治。梦蝶当时年纪虽小,但却因此记住了这位逝去名医的大名。当年他未及不惑之龄,便坐上宫中御医首领之位,必然是医术精湛,颇有过人之处。奈何天妒英才,没几年就暴病身亡。
梦蝶此时听了他这番话,才知道当年之事,只怕另有隐情。毕竟宫廷之中,不为人知之事甚多。她转头去看凌子墨,只见他脸上笑意淡然,目光深邃幽远,但神情丝毫不动,便知此事不假,而他早已知晓。只是不知淳于谦怎会和他有了往来。
“蝶儿,”凌子墨却只字不提这些,只轻声道,“让他给你看看脉。”
他既不提,她也不问,当下伸手过去。
淳于谦道了声“恕罪”,才将手搭上了她手腕,摸过左手再探右手,随后捋了捋长须,闭目不语,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凌子墨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梦蝶的手,竟有些微微发抖。梦蝶将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又向他淡淡一笑,眉目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凌子墨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王妃近年来是否常感风寒?”淳于谦沉吟许久,才开口问道。
梦蝶摇头答道:“常感却不至于,只是受过两次。”
淳于谦精光闪烁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如此那便是受了极严重的风寒。”
梦蝶看了凌子墨一眼,见他脸色颇为歉疚,却只能点头应是。
淳于谦又问道:“王妃几时开始有吐血的症状?”
“前两日。”
“前两日?”淳于谦断然摇头道,“只怕不是吧?”
梦蝶猛地一省,这才想起,若真正细论起来,如妃寿宴那日,自己一口血痰不就已经是了么?但她不想凌子墨太过内疚,于是镇定道:“确只是前两日才吐了一次血。”
淳于谦狐疑地看她一眼,又捋了捋胡须:“王妃自母体承传了经脉气弱之体质。经脉若是气弱,轻则气不外固,血行不畅,而致外感、徵瘕;重则气不摄血,血不归经,而致大量失血。此谓‘离血之症’。”
“经脉气弱之人,最忌不能妄动心神,忧思郁结。因心神一动,气则外泄,忧思伤脾,则脾失统血。因此,即使幼时无事,人渐长而气渐弱,离血之症终有一日必将出现。若是女子,只怕不能活过而立之年。但倘若从小便能静心宁神,妥善调理,或又可至不惑之岁。”
梦蝶被他这番话说得愣然无语。母亲垂危之时来的萧大夫,当年正是这样说的。虽然此时淳于谦的话并非一字不差,但其中的意思却是一模一样。这时,她才深深感到,当年淳于谦能做到御医首领之位,实在是名至实归。
淳于谦却又继续说道:“王妃近年来,既外感风寒,又忧思劳神,风寒尚未痊愈而屡遭心神重创之事,倘若老朽猜得不错,吐血之症,至少在一月之前便出现过了!”
刚才如果说梦蝶对他只是惊诧,此时却是又惊诧又佩服。
凌子墨却被他这一番话说得震得呆立当堂,久久不能言语。一月之前,正是如妃寿宴!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唤了一声:“蝶儿……”注视她的目光之中,震惊、心痛、懊悔、无措……种种情绪,不能尽数。颤着手,想要去摸她的脸,抖了半天,却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梦蝶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知已经无可遮掩,只能苦笑一声,对淳于谦道:“淳于大夫的确高明!不错,月余之前曾咯过一口血痰!”
凌子墨苍白着脸,愣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切问道:“可有救治之法?”
淳于谦缓缓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凌子墨顿时化作雕像,一颗心直如跌进冰窖里去。
梦蝶原本对此早已绝望,适才眼见淳于谦只是把了她的脉象,便能说出个中机理,心里又不由隐约有了希望。此时见他如此神态,心中那一丝希望也不禁慢慢消散了。
但她还在似懂非懂的年纪里,就已经知道,自己终有此一日,十余年的修身养性更使她早已看淡生死。倒是见凌子墨神情凄楚,心中不忍,伸手去握住他手,微笑注视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凌子墨看她神色平静,眼中关切之意,不像是操心自己的不治之症,倒像是为了他,不由心中一痛,转头大声问淳于谦:“你既能诊出病因病机,难道竟连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淳于谦看了看两人神情,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道:“王妃可否让老朽再诊一下脉?”
梦蝶微微一笑,点头伸手过去。
淳于谦又认真摸起脉来,这一看又是半盏茶时间。
“怎样?”凌子墨急切问道。
淳于谦眉头深锁,迟疑着道:“王妃从咯血到吐血,不过月余,若照此时间算来,只怕数月之内便可能……”说着看了梦蝶一眼,却见她神情宁定,不由点了点头,接着道,“但此刻看来,脉象虽然沉细,不知何故,尚无散漫无力之感。”
梦蝶了然笑道:“少时一位大夫曾赠与我十二粒药丸,说是离血之症发作,便需服用。一月一粒,可延一年之寿。”
淳于谦目光闪动:“王妃能否取来一看?”
梦蝶点头应是,便自行去取。
她曾想,自己若真需用到这药时,必然已经时日无多,又何必告诉初春,徒惹她伤心难过。所以,这药她一直自己收藏,连初春也不知道。
她从内室取得药来,正走到门外,便听得凌子墨在屋内冷冷地道:“此番你若能救得她性命,从前那事本王便再不与你计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