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德接到刘建国要求见面的电话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不明白,自己是林天华一手提拔的人,刘建国对自己向来不友好,今天为何突然打电话要见他。他惴惴不安的来到刘建国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来!”刘建国道。
刘建国正在伏案处理一份文件,看上去正在写着什么。
顾天德道:“刘行长,您找我?”
刘建国道,“你先坐会儿,我批个文件。”
说罢,便一言不发,处理起手上的工作起来。顾天德心中暗骂,这老家伙故意把自己晾在一旁,这是在跟我摆架子呢。可是,谁又让他是自己上级呢,只得躬身站在一侧,不敢作声。
岂不知,这一招他以前也经常对自己的下属使用,让下属静候,瞎琢磨上级找来的意图,从而建立自己的权威,百试百灵。
刘建国道:“坐下就是。”
若换作王冲,肯定毫不客气的坐下来。顾天德原是体制内出身,信奉和遵守这一套众人所公认“权威”已久,哪里肯就坐,恭敬道:“领导面前,哪里有我们坐的份儿。”
刘建国笑着摇摇头,也就不强求。过了五六分钟,刘建国才将手头文件放在一旁,自己点了根烟,扔给了顾天德一支,道:“顾行长,今年四十多了吧?”
“四十一岁。”
“孩子多大了?”
“今年高二。”
刘建国点了点头,“四十一岁,家庭无忧,有能力、有经验,正是干事业的黄金时期啊。你在城东支行干了三四年了吧。?”
顾天德道:“三年半了。”
刘建国咳嗽了一声,悠然道,“我听说,林行长原来是你父亲的下属?”
顾天德心中一凛,暗想这老家伙不会是想要套我话吧,本想否认,但这件事在行内已经不是秘密,只得道:“是我父亲以前的秘书。”
刘建国哦了一声,“怪不得呢。”又道,“不过,觉得林行长这些年来却也没怎么关照你啊。放着自己人不用,一些比你后来东华银行的人,都爬到了更高的位子上了,我看林行长对你也不怎么样啊。”
这句话戳痛了顾天德的痛点,六年前,自己便已经是支行行长,三年前,林天华将自己平调到了城东支行,自己虽然找过他许多次,表示想要更进一步,可是林天华却没有丝毫表示,反而呵斥他能力不足,要自己不要搞事情。
不过,他不知道刘建国今日喊他来的目的,也不敢轻易说话,只得道:“是我驽钝,水平有限,也怪不得林行长。”
刘建国哈哈一笑,“果然是有情有义之人。”他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递给顾天德,“坐下说吧。”直到要求第三次,顾天德才虚坐下来。
刘建国接着道:“其实,顾行长你的能力是不错的。城东支行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发展起来,一直排名倒数,这也不是你的责任,而是你上一任遗留的历史问题太多了。他一擦屁股走了,在他走后,一些不良资产却在你任期内暴露出来。别人看不出来,我专管风管,又如何不知道?”
顾天德顿时生出一种知己的感觉,城东支行之所以业务做不起来,不良率高居不下,那纯粹是因为时运不济,帮人背锅而已,却从来没有考虑到是自己的问题。想到此,顾天德道,“刘行长,真是说了句公道话啊。”
“你知道林天华为何把王冲派到你们支行嘛?”不知觉间,刘建国对林天华已经直呼其名了。
顾天德摇了摇头。
“其实,他是对你起了疑心。周云涛、盛宏飞那两件事,林天华虽然表面上没有动作,却一直在暗中调查,王冲便是他派过去对付你的,恐怕顾行长还蒙在鼓里吧?”
顾天德心中一惊,仔细一琢磨,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否则自己跟王冲公开闹矛盾,林天华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庇他。不过,又一想,这些年来,自己在城东支行做的并不好,有几次面临降职危机,却也都是林天华帮忙搞定的,一时间有些糊涂了。
刘建国见他心中犹豫,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道:“我还听说,我们东华银行的蔡东全董事,曾经也是你父亲的下属?”
顾天德恍然,心说这才是真正的肉戏,只这一句话,便已经明白李建国约见他的目的所在。蔡东全董事是国有资产运营中心主任,一直以来与林天华关系很好,每次董事会投票,都与林天华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刘建国找自己,是利用自己与蔡东全的关系,来为不久后即将召开的董事会拉票。
“我父亲出事之前,也曾多番照顾他。”
刘建国点了点头,“难怪如此了。”他沉吟了片刻,道:“实不相瞒,顾行长,我这次找你,是想请你出面,帮我游说一下蔡董事。”
顾天德有些为难,“这个……恐怕有些不妥吧?”
刘建国呵呵一笑:“我也知道你有些为难,不过这件事也不是让你白做的。等事成之后,我会向董事会提名,让你来做行长助理,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和实力,胜任这个职务没有一点问题。”刘建国所谓的“事成”,自然是他当上行长之后,这种封官许愿、拉拢下属卖命的方法,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久经实践检验的真理。
顾天德有些心动,刘建国此人在东华银行隐忍四年,在这上市之前的关键时刻骤然发难,心思着实缜密,自己当了六年行长,前途似乎一眼望到尽头,如今被刘建国一勾,升职的欲望似乎又涌动起来。不过,林天华这些年对自己照顾也不少,自己又如何在这时背叛他?
想到此,他叹了口气道,“刘行长,这件事恐怕不好办啊。”
刘建国提高声音,“不好办,还是不愿意办?实话告诉你,这次董事会九名董事,我已经搞定了五个,否则这个董事会也不会召开了。我找你,是看重你的能力,不想让一颗明珠蒙尘而已。顾行长,你要认清形势啊。”
顾天德一听此话,便知刘建国在诓自己,若是蔡东全这一票不重要,他也不会来挖林天华墙角了,想到此,心中踏实下来,道,“刘行长,恐怕我恕难从命了。”
刘建国面沉似水,他缓缓打开抽屉,抽出一张照片来,放在了顾天德面前,缓缓道,“顾行,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照片上正是罗素娥站在顾天德身后,一只手搂住顾天德的脖子,举止十分亲昵。顾天德看到,猛的一惊,整个身体微微颤动。
“顾行,我想罗主管不会是在向你汇报工作吧?”
顾天德牙齿直打颤,刘建国手中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从拍摄角度来看,正是从自己办公桌后的书柜上拍摄,画质并不清楚,显然是有人在他书橱上做了手脚。
刘建国见他不答话,于是有拿出一张照片,其中是顾天德将自己脑袋埋在罗素娥的胸前,罗素娥双手抱住顾天德脑袋。
“顾行长,大家都是体面人,后面的我就不用拿出来了。本来,大家好生说话,挺好的一件事,非要弄到这个地步。”
顾天德心中有些恼怒,暗中问候了刘建国的祖宗十八代,可是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中,若是真曝光出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你考虑的如何了?”
顾天德有些失魂落魄,“我再想一想。”
刘建国厉色道,“这还需要考虑嘛?答应了,以后你便是行助,不答应,后面会发生什么,恐怕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事已到了这个地步,顾天德道:“刘行,我会尽力去试试。”
刘建国笑了笑,“尽力可不行,我要的是必须成功。”这个笑容,看似如吃春风和煦,却又暗藏杀机,让顾天德看得心寒。
……
顾天德答应了刘建国之事,可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刘建国只知道自己父亲很是照顾蔡东全,却不知道,蔡东全是自己的表哥。这个表哥向来不喜欢自己,父亲出事后,两人更是来往甚少,要想做通他的工作,真是难比登天。
蔡东全是孝子,平日里很是听母亲吩咐,思来想去,自己只得从他母亲、自己的二姨身上下功夫了,二姨向来很是疼爱自己,要是她肯帮忙开口,那就容易多了。
顾天德买了几斤水果,又买了一盒辽宁野山参,来到了二姨家。
“二姨!”
二姨看到顾天德,心中便欢喜的紧,连忙招呼,“小顾来了,你来看看二姨,我就很高兴了,还带什么东西啊。快点进来坐。”
顾天德将东西放下,来到内屋,扑腾一下,就跪倒在地上。二姨一见,顿时慌了,连忙去扶他,“小顾,你这是干嘛啊?出什么事了,跟小贾吵架了?”
顾天德摇了摇头,说,“二姨,我今天来,是求您办一件事。”
“什么事啊?站起来说吧。手头紧张?要借钱嘛?”
顾天德摇了摇头。
“犯事儿了?”
顾天德又摇摇头。
二姨与顾天德母亲姊妹俩交情甚好,顾天德母亲去世的早,所以从小就对顾天德关爱有加,甚至有些溺爱,见顾天德如此,也急的上火,“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二姨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二姨终究心疼顾天德,于是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你起来说罢!”说着,将顾天德拉起来,顾天德这才将想要求二姨说情,向蔡东全拉票的事情。
二姨听罢,笑着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这件事我让东全去办就是了。”
顾天德道:“恐怕要东全哥亲口答应才行。”
二姨道:“多大点事儿,哦,他手中有票,不帮自己家里人,反过来去帮外人嘛?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
说着,二姨拿起电话,给儿子打电话,让蔡东全晚上回家吃饭。顾天德见状,便知成了一半,整个下午,陪着二姨聊天,又帮她买菜做饭,哄得二姨开心极了。
到了晚上,蔡东全回来,看到顾天德,皱眉道,“你怎么来了?”未等顾天德答话,二姨先抢着道,“你整天忙里忙外的,小德过来陪我吃顿饭,难道不成了?”
饭菜早已备齐,三人落座。吃了片刻,二姨道,“东全啊,听小顾说,你在他们那个东华银行兼了个懂事儿的职务?”
“妈,是董事。”
二姨道,“我管你懂事儿不懂事儿,过几天有个投票,你就把票投给咱们小顾吧。”
蔡东全看了顾天德一眼,顾天德自幼便有些憷这个表哥,连忙低下头。蔡东全道,“妈,您不懂,天德根本就没有被投票的资格。”
“我管他有没有资格,没有资格,那就投他要投的人。”
蔡东全问顾天德,“刘建国让你来的?”
顾天德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蔡东全道:“妈,我虽然是东华银行的董事,但这种投票还是要听上级安排的,这是公家事儿,我自己做不了主,您这不是难为我嘛?“
二姨道,“什么公家的事儿,私家的事儿,少来唬我。小顾是你表弟,遇到点儿,你帮他一把,就不行了吗?你三姨夫没出事之前,为了你提科长的事,帮的还少吗?这就不是公家事儿了吗?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蔡东全说,“这事情,坚决不行。”
二姨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不吃了。”说着,起身便回到房中,将门一关,不肯出来。蔡东全见状,连忙进去,“妈,有事儿可以商量嘛……”
顾天德漫不经心的夹着桌子上的饭菜,耳朵却伸得老长,想听听两人在里面说什么,然而两人声音太低,自己却听不到,隐约听了房内传来哭声。过了不多时,蔡东全才从里面走出来,沉着脸道:“顾天德,有什么事你直接找我不行嘛,非得闹到我妈这里。”
这时,二姨从房中走出来,脸上带着笑容,“行了,小顾,这件事你表哥答应了。快些坐下吃饭,饭菜都凉了。”
再看顾天德,那一碗白饭早已吃干净了。
第二天,顾天德回到城东支行,在办公室内翻箱倒柜,终于在书柜上面的上面,发现了一个针孔摄像头,里面还装着一张4G卡,气得一把将它扯了下来,放在地上,剁成了碎片。又仔细将办公室每个角落搜了一边,确定没有别的摄像头后,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
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别人监视之中。想到刘建国昨日给自己看到的照片,不由后背一阵发凉,这还是刘建国给自己留了面子。自己与罗素娥在办公室内胡搞了好多次,本以为做的十分隐秘,终究还是暴露了。
思索之下,心中认定,既然这些照片到了刘建国手中,那必定是王冲所为。王冲是刘建国的老部下,从一进城东支行开始,便跟自己对着干,也只有他才有动机安装摄像头偷窥自己。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这摄像头其实是李清泉暗中装到他办公室的,心中却将怨恨记在了王冲头上。
顾天德冷冷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心想,“王冲,之前的事情不跟你计较也就罢了,你竟然变本加厉,偷偷在我房间安装监控,真是恶毒至极,你最好别回城东支行,否则我让你死得很难看。”他本是心胸极狭窄之人,要知王冲连对张立羽的录音都不肯利用,怎会做出这种勾当,如此去想,未免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了。
这时,微信忽响起,却是罗素娥的消息,“亲爱的,我老公晚上出差了。”顾天德此刻哪里有心情,回道:“最近一段时间,非工作的事情,不要联系了。”
罗素娥回道:“顾天德,你什么意思,玩完了我,就想一甩了之吗?”
顾天德:“最近有人起疑心了。我们暂缓一缓交往,顺便冷静一下。”
罗素娥回复:“我不管,上次你答应我的营业部主任助理的事,你要给我办好,不然我就闹起来,大不了我走人就是。”
顾天德心烦意乱,暗自恼道,“这娘们竟跟狗皮膏药一般,想摆脱竟也摆脱不掉了。”不过又想到她在床上那股劲儿,又着实让自己欲罢不能,想了片刻,忍不住回道,“下班后,在车库等你。”
……
这几日来,林天华、刘建国各自施展神通,分别对具有投票权的其余董事会成员进行了公关。
按章程规定,董事会临时会议需提前五日通知,过了通知期后,第二届董事会第十一次会议如期召开,会议邀请了东华银行合作的律师事务所做见证,监事会派了三名成员列席会议。本来,这种会议应邀请东华银监分局来做见证,考虑到这次会议变数太大,怕外人看了笑话,便没有邀请他们。
参会人员在会议室落座,林天华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跟身旁几个董事有说有笑,似乎是稳操胜券。
刘建国虽做了大量工作,早已将掌握的信息梳理了一边,心中却没有底,手指不断的敲打着笔记本,来掩饰内心的慌张。四年前的那次会议,他本来以为是板上钉钉之事,结果却被林天华翻盘。
会议由董事长张友良主持,在介绍完出席人员、投票方式、计票、监票人员后,张友良道,“下面开始审议第一项议案,《关于罢免林天华同志东华银行行长职务的议案》,请工作人员宣读议案。“